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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我跟他在乌留平斯克会再呆上一年,可是11月里我闯了祸:我在泥泞地上跑着,在一个村子里我的车子滑了一下,这时候正巧有条牛走过,就给撞倒了。
嗯,当然啰,娘儿们大叫大嚷,人们跑拢来、交通警察也来了。
他拿走了我的司机执照,虽然我再三请求他原谅,还是没有用。
牛站起来,摇摇尾巴,跑到巷子里去了,可我却失去了执照。
冬天就干了一阵木匠活儿,后来跟一个朋友通信——他是我过去的战友,也是你们省里的人,在卡沙里区当司机,——他请我到他那儿去。
他来信说,我可以先去当半年木工,以后可以在他们的省里领到新的开车执照。
哪,我们父子俩现在就是要列卡沙里去。
“嗐,说句实话,就是不发生这次撞牛的事,我也还是要离开乌留平斯克的:这颗悲愁的心可不让我在一个地方长呆下去。
等到我的万尼亚长大些,得送他上学了,到那时我也许会安停下来,在一个地方落户。
可现在还要跟他一块儿在俄罗斯的地面上走走。”
“他走起来很吃力吧?”
我说。
“其实他很少用自己的脚走,多半是我让他骑在肩上,扛着他走的;如果要活动活动身体,他就从我的身上爬下来。
在道路旁边跳跳蹦蹦跑一阵,好比一只小山羊。
这些,老兄,倒没什么,我跟他不论怎么总可以过下去的,只是我的心荡得厉害,得换一个活塞了……有时候,心脏收缩和绞痛得那么厉害,眼睛里简直一片漆黑,我怕有一天会在睡着的时候死去,把我的小儿子吓坏。
此外,还有一件痛苦的事:差不多天天夜里我都梦见死去的亲人。
而梦见得最多的是:我站在带刺的铁丝网后面,他们却在外边,在另外一边……我跟伊琳娜、跟孩子们天南地北谈得挺起劲,可是刚想拉开铁丝网,他们就离开我,就在眼前消失了……奇怪得很,白天我总是显得挺坚强,从来不叹一口气,不叫一声‘哎哟’,可是夜里醒来,整个枕头总是给泪水湿透了……”
这当儿树林里听到了我那个同志的叫声和划桨声。
这个陌生的、但在我已经觉得很亲近的人,站了起来,伸出一只巨大的、像木头一样坚硬的手:“再见,老兄,祝你幸福!”
“祝你到卡沙里一路平安。”
“谢谢。
喂,乖儿子、咱们坐船去。”
男孩子跑到父亲跟前,挨在他的右边,拉住父亲的棉袄前襟,在迈着阔步的大人旁边急急地跑着。
两个失去亲人的人,两颗被空前强烈的战争风暴抛到异乡的砂子……什么东西在前面等着他们呢?
我希望:这个俄罗斯人,这个具有不屈不挠的意志的人,能经受一切,而那个孩子,将在父亲的身边成长,等到他长大了,也能经受一切,并且克服自己路上的各种障碍,如果祖国号召他这样做的话。
我怀着沉重的忧郁,目送着他们……
本来,在我们分别的时候可以平安无事,可是,万尼亚用一双短小的腿连跳带蹦地跑了几步,忽然向我回过头来,挥动一只嫩红的小手。
刹那间,仿佛有一只柔软而尖利的爪子抓住了我的心,我慌忙转过脸去。
不,在战争几年中白了头发、上了年纪的男人,不仅仅在梦中流泪;他们在清醒的时候也会流泪。
这时重要的是能及时转过脸去。
这时最重要的是不要伤害孩子的心,不要让他看到,在你的脸颊上怎样滚动着吝啬而伤心的男人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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