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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炸裂那一天,欢迎的热闹过去后,意外让明耀知道自己离开军队是错了一桩大事情。
年轻的炸裂城和年轻的县长孔明亮,在一片忙碌的繁华中,给明耀很多比军营的欢送更是隆重的欢迎和意外。
虽然炸裂的欢迎,没有军队欢送他时那么多的荣耀和鲜花,掌声和彩旗,可县里的报纸、电视、广播都把他转业归来的消息作为头条报道了。
电视台还从他下了火车始,直到他被簇拥着走进家门和母亲拥抱做了现场直播和报道。
所有县长的下属都知道县长的弟弟从军队回来了,都要安排请他吃饭和请他到自己的局里、部委去工作,每个局长和部长,都是那样凿凿锵锵的话:工作任你挑,想当副局长了你就说一声,就是想干正职了我可以把局长的位置让出来。
县长的秘书替县长给他弟弟安排的县城各单位的宴请单,长达十五页,如果明耀一日三餐都在外边吃,每餐满足一个单位的吃请愿,他需要半年零五天。
明耀是傍晚回的家。
一到家,县长二哥就给他打了电话说,欢迎归来,可县里工作太忙,他只能在晚上才能回来给他见面聊谈兄弟间的事。
二嫂传话来,说她正守着儿子坐月子,不能从家里出门来,但请三弟有空了一定到她家里去坐坐。
明耀是在借口去二嫂家里坐坐去了炸裂大街上,他提了一兜立功的证章做礼品,去了粉香给他说的她工作的那地方,可到了那儿他才发现那儿不是粉香说的什么文化有限公司分公司,而是正在建筑的一栋楼的大工地,脚手架的钢管森林一样举在半空里。
他问人家原来那儿的文化公司搬到哪去了?工地上的人说那儿从来没啥儿文化公司或有限分公司,也就是有几家洗脚屋和理发店,有几十上百专上夜班的姑娘们。
他想把总是捏在手中被汗浸湿的粉香的照片给人看,可又因为那照片是张全裸照,不能拿出来,捏在手里就像捏着一伸手就要流走的一泡儿水,于是就问那临街经营的,听没听说有个叫粉香的人?长得什么样,爱穿怎样的裙子和上衣。
那儿的人说没有见过和听说过这个叫粉香的人,说你说的这人该不会是先前娱乐城的小姐吧?那里的小姐都爱给自己取名叫粉香、小红或甜甜。
人家就用异样的目光盯着明耀看,像明耀是个被抓了现行的嫖客样。
也就从炸裂的主街重又怅然地回到炸裂老街去,不信自己会找不到粉香那姑娘,可人说的“小姐”
那话却又总是轰隆鸣响在耳朵旁,喉咙里总有一根、几根刺鲠着,待到了他和粉香相遇、硬地上长藤蔓野花那地方,他把左手再拿到面前看,才发现粉香的二寸裸照在他手里被他捏揉成了一团儿,汗把那照片果真化成了一泡儿泥浆水,他的手一伸,那团带彩的水就从他的手缝流走了,只留下一些颜色染在他的手掌上。
就在这一刻,他隐隐觉得他错了一桩事——他把一场梦当成真的发生了。
是那叫粉香的姑娘让他做了一个梦,可他错以为事情千真万确了。
晚饭间,他咬着嘴唇回到家,母亲亲自到灶房为他烧了他在外面吃不到的家乡菜:雪里蕻炒肉和小鸡炖蘑菇,还有冬天开花的大棚韭菜炒鸡蛋和凉拌冬黄瓜。
一家人围着饭桌吃着看着电视时,又有一桩意外不顾一切地降在他的身上了,像有一包剧毒物品从哪飞来打在了他脸上,落在他面前,那剧毒的恶味一下就进了他的口里、胃里、心肺里——电视画面上突然切断歌舞,出来了一个穿着黑装、胸戴白花的播音员,她声音低沉沙哑,一腔一喉都是愤慨和哀伤。
先听她说到大使馆被炸时,孔明耀夹菜的筷子僵在了盘边上。
再听说大使馆人员三死二十余伤时,他把嘴里嚼着的鸡肉吐在了桌子上。
到最后播音员说“是可忍,孰不可忍”
的谴责评论时,孔明耀忽地从桌前站起来,对母亲和他的兄弟说:
“战争爆发了,我该回到军营了!”
大哥明光望望他,又望望电视机,指着电视画屏说:“快看,快看,这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在跳舞。”
四弟明辉朝电视望过去,他看见有两头黄牛正在山脉上的田地犁着地,因为太阳火热,那老牛累得吐着舌头,有黏液从它嘴里流出来,而满头白发的牛把式,扶着犁柄,擦着汗水,肩头上晒起的薄皮像蝉翼一样在飘着和挂着。
“也不让牛停下喝些水,”
明辉抱怨地说着把目光收回来,又自言自语道,“该跟二哥说一声,给那农民下发一台拖拉机。”
然后就和大哥一道,看见三哥明耀在慌忙地整着他的行李,脱掉身上的便衣,换着他提回来的军装了。
他动作极快,三下五下把军装穿在身子上,把军鞋摆在面前蹬进去,弯腰系了鞋带,戴上军帽,端菜进来的母亲问他说:“明耀,吃饭时候你去哪?”
“要打大仗了,”
明耀很认真地对着母亲和兄弟们道,“我当兵多少年,等的就是这一天。”
一家人就都盯着他。
看着他穿好衣服,把武装带系在腰际间,又朝脱掉的灰色便装和一双黑亮的尖头皮鞋上踢一脚,正准备提着行李出门时,摆在沙发头的电话突然响起来,铃声如枪,他丢下行李跑过去抓起电话,听了两句,就对着耳机吼:“你他妈的是啥儿鸟局长,现在国家危难临头,要打大仗了,你还在讨论明天吃啥儿,想喝啥儿酒!”
他吼着,又听那耳机里说了一句啥儿后,说话的声音变低了,可语气更狠了,“我孔明耀现在不听你解释,等战争结束后,只要我不死——我如果不设法把你这在后方吃喝玩乐的局长撤下来,我这辈子不仅不姓孔,还会开枪自杀在县城的广场上。”
说着扣了电话,重新提起行囊,就半跑半走地从饭桌的角上冲到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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