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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鹤臣似乎笑笑,他睁开眼看着明珠,“你说错了,我觉得你的福气才在后头。”
明珠拉开椅子在他面前坐下,严鹤臣总给她一种喜怒不形于色的阴沉,光看表情,猜不透他到底是欢喜还是恼怒,只今日莫名觉得他比过去要放松得多。
许是灯火莹莹,明珠倏而觉得严鹤臣不似以往那般吓人了,她轻声说:“我能有什么福气呢?从我进了紫禁城开始,我这条命就不是自己的了。”
她是正经的嫡小姐不假,只是生母病故后,父亲又立了继室,她原本还有兄长,可自从张知陵死后,她在家里头才真真是孤立无援。
父亲指望她入宫光耀门楣,又不愿意落一个“争当国舅爷,送女儿入宫”
的名声,才出了这么个下策。
人人都觉得她好性情,不似别的小姐们骄矜,殊不知,旁人娇贵自然有娇贵的道理,她圆融,不过是希望自己活得更好些。
“母亲去了十几年了,我连母亲的容貌都记不得了,”
明珠抿着嘴,“只记得是极温柔的女子。”
严鹤臣看着她的模样,知道她许是勾起了心中的伤心事,停了一会才说:“我没有见过母亲,她连画像都没留下。”
明珠不知道他的身世,听闻此言,心里亦是伤感非常,她低下头抚平了自己的衣角:“怎么说起这些来了,还是该想些开心的,你母亲若是知道大人如今的风光,只怕也会欢喜的。”
风光?严鹤臣垂下眼,看着明珠莹然的眼睛。
就这般不人不鬼的活着,只怕母亲都会嫌他蒙羞。
外头那些人怎么骂他的,阉竖、权阉,什么难听的词他没听过,再怎么风光无两,也不过是被桎梏在皇庭里面,是奴才,是走狗,偏她觉得他风光。
他在屋子里坐了这么一会儿,只听得外头朔风呼啸,紫禁城的夜晚就是这样,除去风声虫鸣,还有数不清的走兽鸟雀,保不齐晚上还有刺猬一头撞进来,那些狸猫老鼠,更不用说了。
“你自己住在这,害怕么?”
严鹤臣突然问。
他向来也不是个习惯关心别人的人,这话说出口,他自己反倒觉得有几分别扭,明珠没那么细心,也没有深思他的话外之音,只老老实实地答:“有时候也怕,初入宫的时候还在仰光门那边看见过蛇,如今惯了,也好些了。”
严鹤臣张了张嘴,想跟她说,不如叫了个人来和她作伴,话还没出口,就被他吞了回去。
真是糊涂了,这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如今怎么连分辨是非的本事都不成了?
又坐了一会儿,严鹤臣说:“你若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就去找严恪,他每隔三日在仰光门那里上夜,找到他便是找到我。”
说罢扶着桌子站直了身子,方才失血过多,又打起精神说了好一会子话,精力不济,身子晃了晃,明珠下意识伸手去扶。
严鹤臣不喜欢被旁人瞧见自己病恹恹的模样,本想躲开明珠伸过来的手,鬼使神差的,到底没躲开。
隔着布料,感受不到她手的温度,可柔韧如蒲苇的力道,却传进他心里。
明珠送他到四库馆门口,严恪在门外守着,明珠松开手轻声说:“严大人就麻烦你了。”
想了想又补充,“莫要沾水,每日都要让太医来换药。”
她垂着眼睛低声地说着,从不知道这小女郎还有这般絮絮叨叨的一面。
这话大有一种自家人的感觉,严恪听得奇怪:“姑娘说哪里话,这是我该做的。”
严鹤臣抿住唇,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微光。
走在永巷悠长的路上,严鹤臣神色如常,根本叫人看不出受伤的样子来,他脑子里依然转过许多念头,突然想到什么,道:“明日和何福海说一声,给明珠腾挪一间干净屋子来,离园子远些,把窗户钉好,别让走兽进来。”
严恪点头说是,心里忍不住犯嘀咕,这做奴才的哪个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屋子里进个把老鼠也是平常事。
他看了一眼严鹤臣,没敢再说旁的话。
严鹤臣自那日来过之后,有三天没有谋面,严恪在第三天午后来过一次,说是给她找了一个新的住处。
明珠见缝插针地打听了一下严鹤臣的近况,只见严恪皱着眉毛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干爹歇了两日便去御前了,明明没好利索,偏偏伴驾到深夜,谁劝也不听。
忙起来的时候,药热了两三遍才想起来喝。”
明珠哦了一声,心中亦五味杂陈,严鹤臣原本有句话倒是说着了,若想人前显贵,到底还是要人后受罪的。
严恪忙完了,突然像想起什么了一样拉着明珠道:“今天晚上我要去东厂那头,干爹身边没人,姑娘要是有空,替我过去瞧瞧可好?没有旁的事,就是煎两副药。”
其实明珠心里还是有几分畏惧他,可依旧没有犹豫,她点点头:“你只管去,待严大人从御前回来,我就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