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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节（第2页）

对面墙下的桌上正好翻着个妆奁，照见她满面的泪水与一双惶然惑乱的眼睛。

&esp;&esp;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何时哭的，眼泪七零八落，缭乱断碎，是不成行的，简直就是她人生的映照。

其实这人生里，并没有一场大灾大祸，却是处处琐屑填积的一片沉闷的海。

要说不如意，没有天大的不如意，要说顺心，也并没有一样顺心。

&esp;&esp;从前做姑娘时的一份期许，无非是简单的过日子。

可日子就是片素色的绫布，看上去简单，细细瞧来，无处不是密线繁织，无处不是细碎的千疮百孔。

&esp;&esp;她看着妆奁那块小小方镜里自己的脸，脸畔的太阳还是那片太阳，却晒得五官有些模糊走了形。

镜子里的脸也渐渐虚化模糊起来，换成了另一张粉嫩如桃脸。

&esp;&esp;那是出阁前的一夜，她偷么藏在夜里对着镜子描了个妆，就像嘴里说“才不想嫁人呢”

，但心里又偷么笑着期待着，过日子不都是在自己瞒自己？

&esp;&esp;她胡乱搽了眼泪，抽了两下鼻子，有些振作精神的意思，对永善说：“谢应当要去谢，只是那礼的确不成样子。

我使人到街上重新买几包点心进来，明日哥哥走前，我领你过去。”

&esp;&esp;这一日是怎样熬过去的，月贞忘了，只记得乱糟糟的心绪丛脞。

次日是个阴霾天，因章家人是早上走，到了疾屋里时天还未亮。

&esp;&esp;也亏得了疾起得早，去时那屋里正在摆早饭，丫头提着食盒送来的，照旧是些清粥素斋。

了疾在椅上和善地笑着，同永善周全，“舅爷不嫌弃就在我这里一道吃了再过去。”

&esp;&esp;永善不愿意，想着午晌就要走，还能在这里蹭几顿好的？便推说：“不必不必，那头也等着我吃饭。

我就是特意来谢你鹤兄弟，几样点心不成敬意，是个意思。”

&esp;&esp;月贞在罩屏外的椅上坐着，听见他喊“鹤兄弟”

，暗怪永善没眼色，人家客气是客气，他还真把自己当个角色。

又听见他说要走，心里更怨他一层。

&esp;&esp;她倒想多留一会，好寻个机会与了疾把话说清楚。

这会也没法子，只好跟着起身。

&esp;&esp;了疾把二人送到门口，看了月贞一眼，忽然也变得很好客，嘴里不断说着款留永善的话。

叵奈永善执意要走，死活也留不住。

&esp;&esp;此时打廊庑底下踅来个丫头，提着个食盒，迎面喊月贞，“贞大奶奶先别急着走，我们太太叫呢。

她这会还在床上没起，叫你先在二爷屋里吃早饭，一会到她屋里去，她有话问你。

我这里添了两个菜，你且留一留。”

&esp;&esp;月贞心道她来得正是时候，笑起来，把永善望一眼，“那麻烦姐姐先领我哥哥回去。”

&esp;&esp;那丫头摆了饭便打着灯笼领着永善去了，这屋里剩下二人对坐。

&esp;&esp;因为阴天，天亮就变得格外迟缓。

屋子里还点着灯，从几扇门里望出去，院中是暗沉沉的一片，彷如一片昏海，什么都看得见，又什么都不清晰，只是个黯色的轮廓，那些轮廓在昏天暗地里轻轻摇晃着。

&esp;&esp;桌上的灯就如同落进海里的一点光，两个人守着这簇微弱的烛火，像两个潦倒的守财奴。

&esp;&esp;谁都没动碗筷，僵持着。

&esp;&esp;又经过一夜，了疾心里的火消下去了一些，却有别的情绪冒出头来。

此刻他看月贞的目光冷静得吊诡，她整个人在他眼中既不是从前的天真，又远不至放荡，像是在两者之间摇晃，使她原本单调的韵致变得丰腴起来。

&esp;&esp;他想，他的孩子长大了，却不是在他手里长大的，心里不免怀着嫉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