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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一脸诧异不解地看向贾琏,眼神之中满是不赞同,“不……”
“宝玉!”
贾母当即打断了他,面色阴沉。
遍布沟壑的脸很难再找出熟悉的慈爱宽和,看起来甚至显出几分可怖,令人不寒而栗。
“你不听话竟还想拦着不叫琏儿听我的话?非要一个赛一个来忤逆我才高兴不成?莫不是我老婆子活着太碍眼,赶紧的气死了我你就满意了?”
“枉我当初那般一心偏疼于你,如今落了难才看清你竟是连琏儿万分之一的孝心都比不上,真真是我瞎了眼了!
若早知你是如此忤逆不孝的孽障,你父亲一回又一回毒打你时我便不该拼命护着,由着他打死你这孽障也罢!”
这样尖锐的言语落在任何一个人的耳朵里都绝不会好受,但贾宝玉的神情却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事实上,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了。
自打家里落了难之后,贾母便愈发左了性子,整日里在家中作闹不休,今儿想要见这个老亲,明儿想要见那个故人……总之就是一门心思想要重回过去的荣光。
当然了,这其中她提起最多的还是她的女婿林如海和外孙女林黛玉,见天儿铆足了劲儿闹腾着非要见人家,无论家里这些个晚辈如何劝说她接受现实都不管用。
贾宝玉、三春姐妹、贾琏甚至包括她自己的亲儿子贾政在内,所有人就没一个是不曾挨过骂的,但凡敢对她要求传话给林家父女的命令说一个“不”
字,立马劈头盖脸就是一通破口大骂。
怎么诛心怎么骂,三天两头就是一顿狗血淋头,谁也不能幸免。
现在的贾宝玉之所以如此无波无澜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实在是被指着鼻子骂过的次数太多太多了,伤心也早就伤心完了,面对老太太的各种作闹也只剩下无尽的麻木。
出了门,贾宝玉还是没忍住,“你果真要去找凤姐姐?你别怪我说话太直接,以凤姐姐的脾性,你若真敢找上门去说这事儿,她只怕能够拿着大扫帚将你打出门去。”
当然,更可能他连人家的门槛儿都踏不进去。
不过这话就太戳心窝子了,如今的贾宝玉到底也不是那个天真到近乎愚蠢的宝二爷了。
贾琏摆摆手,小声嘟囔道:“我是疯了还是傻了?如今这般苟延残喘虽说难过,却好歹还活着,真要听了她的话上蹿下跳地折腾,哪天夜里睡着悄悄被人抹了脖子都不稀奇。”
话落,人就已经急匆匆远去了,徒留一脸茫然的贾宝玉站在原地发愣。
好半晌,一个荒谬的念头骤然浮现——这人,该不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还存着什么幻想吧?不得不说,一家人到底不愧是一家人,性子方面都是知根知底的。
如今落魄成这样,自身又雄风不再,过去的种种便愈发记忆深刻令人怀念。
曾经无比厌烦于王熙凤的霸道管束,如今再想来却都成了她爱他重视他的表现。
曾经鸡飞狗跳吵闹不休、令他倍感窒息疯狂想要逃离的小家,细想之下却似乎竟是他人生当中仅有的温暖幸福。
无论那个女人再怎么心狠手辣满心算计,却是唯一一个一心一意对他之人,她或许对不起很多很多人,却独独对他可以说问心无愧。
还有巧姐儿,虽说是个女孩儿,却是他这辈子唯一的亲骨肉。
越想,贾琏便越是抓心挠肝地惦记,恨不能立即将那母女两个接回来,从此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好日子。
浪子回头、破镜重圆,又何尝不是一段佳话?出于种种缘由,贾琏私下里其实一直有密切关注着母女二人,对于她们如今的住处亦是门儿清,不费吹灰之力就摸着了门。
府邸与从前的荣国府自是没法儿比的,甚至林黛玉送给他们家的那座宅子都比这看起来更好更气派些,但这座宅子所在的地段却着实不是一般人能够高攀得起的。
京城这地界儿向来等级森严——东富西贵南贱北贫,短短八个字将三六九等区分得明明白白。
作为落魄的勋贵子弟,若无意外的话他这辈子大抵都没资格再重回西城了,却万万没想到,一个曾被他万分嫌弃憎恶的下堂妇竟在这里有了一席之地。
更甚至,她不是靠着旁的任何人,而仅仅只是凭着自个儿的能耐。
仰头怔怔地看着面前高高悬挂的牌匾,上头龙飞凤舞的“王府”
二字是如此刺眼,如有实质般刺得人双目生疼。
贾琏不由得抿起了唇,眼神复杂内心五味杂陈,一时之间心底深处甚至生出了些许怯意。
明明无数次幻想着破镜重圆,明明来的这一路上也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下跪也好磕头也好,要打要骂他也全都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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