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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明亮回到家,一家人的喜悦都炸在脸上、屋里和院里。
雪有没脚的厚,走路的拔雪声,如一脚脚踩在油炸果片的香物上。
到处都喷着油物的香。
朱颖为家里请来的中年保姆是很会做饭的。
她洗衣做饭那功夫,深如不见底的渊。
孔东德和朱颖不说话。
他不认他这个儿媳妇,可朱颖有一天在家里没人时,突然朝他鞠了一个躬,叫了他一声爹,他就惊得朝后退身子,直退到身后墙壁无法再退时,她又追到他面前鞠着躬,说你不认我这个儿媳妇,我就跪在你面前。
跪死在你面前!
也就不得不认将下来了。
为了孝,朱颖便替他请了那保姆,干净利落,四十几岁,看得出年轻时的水韵还含在她的年龄里,满头乌发,脸上并无多少的皱,只是身子稍有富态了,圆胖着,不再如年轻人样苗细和走路可以跳起来地飞。
保姆住在院角的一个房子里,每天不声不响地做饭、洗衣、扫院子,让孔东德过得和当年的地主样。
保姆就那样不动声色,在孔家忙碌着,直到明亮当了镇长这一天,午时她做了一桌菜,让孔家一家人为儿子当了镇长高兴时,景况发生变化了。
菜刚端上来,一家人都围着饭桌时,明亮大步走回来,爹、娘、朱颖、大哥和高考落榜的四弟弟——终于还是有了闪失没考上,就回来闲在家里边,都扭头朝着门外看,见明亮进屋拍拍身上的雪,笑着大声说:“炸裂镇以后就是我们家的了,你们谁想干啥就都给我说。”
他择个空位坐下来,很认真地盯着父亲道:“镇上成立个敬老院,你想当敬老院的院长吗?”
看爹只是笑着望着他,他就把脸扭到娘一边:“以后牙痛你不用再跑柏树乡的医院了,镇医院一成立,你一牙痛,医生一时三刻就到我们家里来。”
又把目光落到大哥的脸上去,很认真地问:
“想当干部吗?把你调到镇委会当个副镇长,专门抓教育?”
大哥先是有些惊,后来醒过来,也很认真地答:“我只想从小学调到中学当老师,让别的老师都听我的课,都说我不仅有学问,课又讲得最好,我就知足了。”
明亮就有些轻慢哥的没出息,之后再把目光落到四弟的脸上去,问他想干啥儿事,说镇上的工作随你挑。
见落榜的阴郁在四弟脸上没有了,笑在那脸上,如晨时日出后的一盘葵,这让明亮想起上午他在村委会和程菁那些情爱的事,想起程菁那张事后向日葵似的脸,想到程菁和四弟倒是很般配的一对儿。
可想到程菁和四弟应是一对儿时,他脸上烫一下,又如一盆沸水倒进了自己心里样,身上有了一个别人看不出的热哆嗦,于是又忙把目光落到身边媳妇朱颖的脸上去:“你想干啥呢?当镇上的妇联主任,管全镇的妇女工作吗?”
朱颖说:“我啥儿也不干,只想做好孔家的儿媳妇,把爹娘的身体侍奉好,也就万事大吉了。”
是当笑话说了的,本是一句虚浮的话,可她说完后,所有的孔家人,却都惊惊异异盯着她,像一下把她看穿了,看她像是一个完全没有穿着衣服的人,赤裸裸的丑。
且在那瞬间,目光那齐整,屋里那惊静,连门外雪花飘落的声音都可听得到。
于是间,尴尬在这饭桌上五颜六色着,看的被看的,都不知怎样为好时,保姆端着一盆炖鸡走进来,放在饭桌上,脸上放着光,盯着明亮看一会儿,用沸热沸热的嗓音道:“孔村长——你是镇长了——孔镇长,求你一桩事,把我调到镇里做个妇女干部吧。
你媳妇朱颖她不喜这镇干部,我喜当这妇女干部呢,让我抓全镇的妇女工作吧。”
她说:“我已经在你们家做保姆半年多,分文不取,我也该有这报酬了。”
又说:“孔镇长,我算不得你家人,可那样侍奉你家老人也算你家半个人,你就把我转成一个干部吧。”
到晚上,朱颖替保姆收拾了行李,让她离开孔家时,把一嘴口水吐在她脸上,还在她脸上抽了一耳光,之后保姆就离开孔家了,谁也不知她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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