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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黑的是夜幕,红的是鲜血,天地之间好像就只剩下两种颜色,原始的求生本能被完全激发出来,人也是一种野兽,在最原始的杀戮中如疯如狂,嚎呼惨叫,竟可以听得……习惯了。
她……原来也会杀人……
冰冷的溪水浸透手掌,刺得掌心的伤口一抽一抽地疼,李睦看着自己白皙纤细的手,整个人没来由地发冷。
她可以神经大条地把战场当做电影的场景冷眼旁观而毫无惧色,也可以在生死城破之际发狠要人同城而殉,可昨夜的一场厮杀,却是真真切切,让她看到何为人命如草芥,一张张就在她面前倒下去的脸五官模糊,只有或惊恐,或凶狠的表情,迸出一片一片接天连地般的血色,仿佛厚厚地蒙住她的眼,在阳光的反射下,清透的溪水就像是环首刀寒光凌厉的刀刃,杀气冲天。
忽然,手臂猛地被人一扯,一股力道将李睦整个人从水边扯起来,有人在耳边反复叫她:“阿睦……阿睦……”
小臂的刀口被人一把按住,钻心的剧痛令李睦“啊”
的痛叫一声,一下子醒过神来。
只见眼前一张灰扑扑,脏兮兮的面孔凑到近处,吓得她紧接着又发出一声惊叫,挣不开手,便瞅着空用力一跺脚。
尽管历经千年,尽管脚上穿得并不是高跟鞋,这在上下班高峰拥挤的公交线上身经百战,自学成才而练出来的防狼绝招还是成功地换来一声闷哼。
“周瑜?”
这一回,李睦听得清楚,这声音分明就是周瑜,可却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疑不定地向他看了又看,一边看,一边又慢慢往后退了半步。
她印象当中的周瑜,青衫白袍,即使重伤难支,半身披血,也自有一股镇定如山的气度。
可眼前的这个人,不说身上的衣衫又是尘又是土,根本就看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的,就连脸上都是乌黑黑的东一道,西一划,发鬓凌乱,就好像是从哪个土堆里钻出来的一样,瞪着一双仿佛要吃人一样的眸子,什么丰神俊朗,绝世风华,仪容似瑾,风姿如玉,李睦一样都没看出来。
少年从军,周瑜早已习惯了以少敌多,连夜苦战,莫说只是不成气候的山越乌合,当日随孙策东渡时,仅三千余人,添灶增旗,号五千,被笮融七万大军断于江口,来回突杀,整整一个月,几乎日日杀到力尽,时时战鼓不息,尽斩五万敌军,只觉畅快淋漓,豪情冲天,何曾如此狼狈过!
天知道昨夜他听到身后战马急嘶,再回头时不见了李睦时是何等心境!
那一个瞬间,他脑中俱是李睦应他一路跟着他往前冲时的模样,然她坠落马背,他却仍在向前急驰,一停一进之间,在乱哄哄的战阵里极有可能就是生死之别。
出发前顾及她冒认孙权之名,若如此两人共乘一骑,于孙权他日在军中立威极为不妥。
那时已不知是悔是急,顿马徘徊时,横枪急扫,周瑜几乎咬断了牙。
然好不容易找到了这小女子,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她居然又硬吼周泰。
周泰在孙策离开寿春之后投军其麾下,其时他刚收到孙策东渡的消息日夜兼程赶往历阳与孙策汇合,然而待他到了历阳,周泰以为先锋往吴郡而去,之后他和孙策一同大破笮融,一直没机会结识这名九江名将。
但周泰之勇,与他同郡的蒋钦却是一直提起。
其勇在于他敢时时豁了性命,哪怕用自己一条命换劈砍敌人一刀,如疯如狂,势不可挡。
当时李睦与他相距只有半步的距离,要是周泰杀红了眼发了疯,一拳之下纵使周瑜能一□□进他的心口,也救不下她来!
不想这个令他心急如焚,狼狈到了极点的小女子一认出他来,头一句话却是脱口而出:“孙权伤得怎样?”
“孙权?你倒还知道你不是孙权!”
周瑜方才远远见她神色惊惧不安,一身血渍,发鬓散乱,隐约如同在下邳的第一晚,沉陷噩梦时离魂一般的模样。
他心中一紧,匆匆交代高顺继续安排四处巡防,急急忙忙冲到水边将她扯起来,却立刻被李睦这懵懵懂懂的神情激得心头火起。
“我说冲阵急驰,切不可立时勒马时,你可曾应我?我说你只需跟着我往前冲,旁的一概不要理会时,你可曾点头?”
周瑜脸色铁青,胸膛起伏,显然是气得狠了,将昨夜的惶然,以及被高顺激出来的怒气一并爆发出来,“与我定诺时就是君子一言,而你却言而无信,应而不为,不度德,不量力,你还真将自己当作孙权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