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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来了!
天气乍暖还寒,阴沉沉的云缝中,不时还有日光从阴霸里射出光线,杭州西郊那美丽的山林里,茶芽又开始萌生了。
一群人缓缓而行在茶山间。
看得出来,这是一支有老有小的家族的队伍,一位老人由他的晚辈左右搀扶着,走在最前面。
山路崎岖,起伏不平,这些人一会儿陷入了茶园深处,一会儿又冒出半个身子,像一叶小舟,在茶的波浪间犁开一条细细的航程。
这是杭嘉和的第七十六个春天,也是他的第七十六个清明节。
当下还不能判断这个春天属不属于他们杭家人——整整十多年没有团圆在一起的亲人们,竟然奇迹般地聚会在1976年的清明节早晨。
并不是所有的自由人都到齐了的,从云南归来的小布朗就没有能够及时赶到。
此刻,断后的杭得茶与杭寄草走在一起,他悄悄地问:“姑婆,他跟你说了他会赶到这里来的吗?”
寄草摇摇头说:“哪里来得及说,一见面就先和我吵一架,没良心的东西,随他去!”
杭得茶眯起了眼睛看着天空,说:“我有点担心,杭州街头这两天到处都是标语,不知云南那边怎么样?”
前几天就从绍兴赶到杭州的杭迎霜,看了看大哥,说:“悼念周总理,全国都一样吧。”
自得放爱光出事之后,布朗被抓进去审了一段时间,没弄出什么新材料,这才放了他。
他一出狱就回了云南,小邦巅的好几个女儿等着他挑选呢。
这次是为了祖坟的迁移之事才重返杭州城的,妈妈寄草专门到火车站去接他。
深夜到的杭州,在车站就被人挡住了,说起来让人不相信,他是让一个女疯子拦住的。
那个破衣烂衫的女疯子,一边哼着“北风吹,雪花飘”
,一边在月台上踞着脚跳芭蕾舞,引来了很大一群人,有人笑着,有人还问:疯婆儿,你的大春呢,你的大春哪里去了?那疯婆儿大吼一声,指着对方厉声责问:你是什么人,敢对赵部长这么说话?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不会放过你们!
说话间的时候,她的一双眼睛就朝人群里射来,像一把钩子钩住了布朗。
布朗打了一个冷战,低下头问妈妈:“妈妈你看她是不是赵争争,是不是?”
寄草冷笑一声说:“她也有今天!”
赵争争疯了的事情他们倒是早就听说了,当时甚至还有点拍手称快,老天罚她发疯也不为过。
但亲眼目睹她现在的惨状,寄草还是不舒服,心想还是头低低下管自己一走了之,赵争争眼睛却已经盯住了布朗,目光中露出了狂喜的神情,她大叫一声:“大春,大春,你终于回来了!
八路军回来了,黄世仁你等着吧——想要逼死我,瞎了你眼窝——”
她突然唱了起来,笔直地朝布朗扑去:“大春,大春,我等得你好苦啊——”
这一招惊得布朗回头就跑,旁边的人哄笑着让出一条道来,看这女疯子追她的大春。
布朗赶紧重新跳上车厢,一边对乘务员说:“你们怎么不把她送回去?她一个人在这里闹多可怜。”
那乘务员却说:“你是说那个女花疯啊,听说还是造反造疯的,精神病院里出出进进多少次,现在连他们家里的人都懒得管她了,外面的人怎么管得住她?”
布朗和寄草只得另找一个小门悄悄往外溜。
走到外面广场上,布朗就站住了,吞吞吐吐地要说什么,寄草就先开了口,说:“你是不是想去照看那个赵争争?”
布朗连忙说:“妈妈,你说怎么能这样呢?她可以进监狱,可以进医院,可以开会批判,可是不应该让一个女人在夜里发疯。”
“枪毙她也不为过!”
寄草想起了得放爱光,狠狠地诅咒了一句。
布朗想了想,说:“可还是不应该让她在夜里到火车站发疯。
妈妈你说一句话,你答应我把她送回去,我就把她送回去。”
“我要是不答应呢?”
布朗想了想,说:“那我也得把她送回去!”
寄草还有什么话可说呢,她生气地低声叫了起来:“要去你自己去,反正我是不去的!”
她挥挥手就自顾自朝前走,还以为儿子会跟她走呢,没想到再回头一看,儿子不见了。
这母子俩刚刚见面,就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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