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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汉心头一热,中国人的感觉,杭州人的感觉,一下子就回来了。
称了三条本地大黄鳝,按老规矩,杭汉清营业员烫杀了再带回家。
他记得菜场旁边有家老茶馆,老虎灶上有现成的开水。
杭汉与伯父同住,知道伯父喜欢吃炒鳝丝,但全家人没一个会杀,以前杭汉买了黄鳝,都是在那里烫杀了拎回家的,多年来也就成了习惯。
杭汉不知,此一回破了祖宗多少规矩,连烫杀黄鳝也一并破了。
女营业员是个少妇,刚才卖黄鳝时就很不耐烦。
菜场里成分比她差的人都造反游行去了,单把她留在这里抓这些滑腻腻的黄鳝,心里不平衡。
想迁怒,正恨着没有机会呢,机会就找上门来了。
她定定地目击了杭汉片刻,用大拇指戳戳后墙,嗓音嘶哑地喝道:“你给老子看看灵清,什么年代了,还要我们革命群众杀黄鳝?啥个成分都没查就卖给你,已经便宜了。
你听好,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是杀黄鳝!”
杭汉先是吃了一惊,手提着那几条黄鳝一时发愣,后来便有些生气。
杭州,出苏小小的地方,女子都该如西施一般的,怎么可以手指戳戳,老子老子,一副青洪帮的吃相!
杭汉自小在温良恭俭让中长大,在国外呆的时间长了,又是茶学权威,别人也是当他一个人物来对待的,这样听人说话,倒还不曾有过。
援非的中国人,虽然也离不开政治学习,但也不曾发展到日日背诵语录,故而孤陋寡闻,竟不知刚才那段“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乃是今日造反天下的口头禅。
一时语塞,愣了片刻,才轻轻地回敬了一句:“你这个女同志,这么说话,什么意思?”
谁知那女子就蹬竿上房,秤盘扔得震天响:“你你你,你这个现反,竟敢说毛主席的话什么意思!
抓你到造反司令部去!”
现反!
杭汉狠狠地眨了一下眼睛,才想起来现反就是现行反革命。
这下子,杭汉可是真正地碰了个顶头呆——怎么买了几条黄鳝的工夫,他就成了现行反革命。
正不知如何是好,一旁有人来拉劝他,边推边说:“好了好了,这位革命群众看样子是跟不上飞跃发展的革命形势了,赶快回去斗私批修,再不狠斗私心杂念,就要戴高帽子跟牛鬼蛇神一起游街了。”
杭汉认出来了,拉他的正是开茶馆的周师傅,从前在汪庄当伙计的,抗战前夕他还请他们抗家人在三潭印月喝过茶的,杭家和他向来就熟。
他不解地边走边说:“这位女同志是怎么啦,为什么这么恨我?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温暖嘛,六四年我出国前全国人民都在学习雷锋,大家见面都是笑嘻嘻的嘛。”
周师傅边拉他到拐角处的老虎灶旁,边说:“杭老师你就再不要多说一句话了,今日要不是小撮着伯让我拉了你出来,说不定一顶高帽子已经戴在你头上,铜锣敲敲游街去了。”
正说到此,小撮着就在老虎灶旁的旧八仙桌后立了起来,用脚踢开了长凳,说:“我眼睛不好,也没看出是汉儿。
不过听声音看做派,必是我们抗家人。”
杭汉见是小撮着伯,虽是老了一些,精神却是好的,便着急地说:“撮着怕你也进城来了,亏了你拉我过来。
我出国几年,家里的事情都接不上头了。”
小撮着伯用手指了一下周围,说:“莫提你出国几年,连我这日日在家门口拄着的人,也接不上头了呢。”
周师傅连忙为他们二人冲了茶,摆着手压低声音说:“撮着你也是管不住自己这张嘴,小心被红卫兵听见,抓去游街!”
“老子1927年的老党员,老子革命的时候,这群毛孩子的爷爷还不知在哪里穿开裆裤呢,老子怕他们这些小猢狲属毛灰!”
“你小撮着是1927年的老革命,我周二可没有你的光荣历史可以拿来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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