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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病了,明辉有三天没上班,在家陪着娘。
也不是啥儿破天大病儿,发高烧,睡时爱说昏迷话:“我到那边了,我到那边了。”
“那边要比这边好,那边要比这边好!”
可当发烧从娘的身上退去后,病好了娘从屋里走出来,人便轰地瘦下一整圈。
房子还是老房子,院子还是老院子,树也还是那榆树和泡桐树,春天发芽,夏天旺绿,秋天纷纷落着叶。
就连树身上爬的蚂蚁和虫儿,都还是往日往年那些只。
往上爬时气喘吁吁着,往下爬时一路跳着和笑着。
门后墙角蛛网上的大蜘蛛,也还是多少年前这个家里落败时候的那只历史老蜘蛛。
“一定别搬家,”
明亮曾经冷硬说,“我就是当了皇帝你们也别搬,让全国人到这家里看一看,就知道我的圣洁和我们孔家的圣洁了。”
就不搬。
常住着。
炸裂村演变成了城市后,这房子就文物一样卧在老城区。
那原来还是炸裂村时街上的树,都被钉上了树种名称和编号。
原来废在村胡同的一盘石碾子,人们早就忘记了,现在它又被发现和挖掘,写进了市里的文物志,用玻璃房子把它罩将保护起来了。
原来村十字路口和路边的坟,都被迁到后山梁的空地上——那里是为这个城市建设献出生命的烈士墓。
市长的父亲孔东德,被迁埋在那陵园上方的最中心,坟前的墓碑上,刻着八个字:城市建设的先驱者。
朱颖的父亲朱庆方,这个和孔东德是着冤家的人,今天和他的亲家并排躺在烈士陵园里,脚前的墓碑上,也写着意义昂昂的五个字——先驱者之墓。
据传说,原来炸裂还是村时所在乡、县的老乡长和老县长,现在已经是另外一个省的市长和副省长,可他们都要求死后也能埋在炸裂这个陵园里。
在他们的墓碑上,也都刻着如下几个字:“这个城市的先驱者!”
而市长孔明亮,则让当年在炸裂村办有新闻故事加工厂的杨葆青——而今已是市委宣传部的杨部长,亲笔给老县长回了一封信,上写有一天你百岁仙逝了,我会在这城市的广场给你塑下一尊像,刻写出“城市之父”
四个字。
而给也是市长的胡大军——那个老乡长,写了这样言简意赅几句话:
欢迎你死亡的到来,那将是我和炸裂不胜荣幸的一桩事,如果你能早日进入炸裂的陵园中,整个炸裂的人民都会为你而骄傲!
无论如何说,炸裂是个伟大的城市了。
炸裂原来的一切都是现实、历史和后人的记忆了。
炸裂的老街和新的炸裂市,也因为现实与历史,成为两个世界了。
东城、西城和开发区,沿河散开坐落着,栉比的高楼如各种方形树木的彩树林,罩在楼上的玻璃每天让市里的气温比郊野高出好几度。
而这老城区,和这个城市一样名称的炸裂街,除了那些到这个城市游览的人,已经很少有人光顾了。
就连从这街上发迹出门的市长孔明亮和市里最有钱的明耀弟兄俩,也很少再回到家里和街上走一走。
他们似乎已经忘了他们是这炸裂街的人,不到过年或母亲生日那一天,一般都不再到这老宅院里来。
都忙极,事业鼎盛泛滥着。
大哥明光自和老婆离婚后,又没有将保姆小翠娶到手,日后就在学校买了房,日夜住在学校了,也忘记有家了。
家里只有母亲永远守着老宅院,给明辉烧饭和洗衣,使他上班了自这家里、街上走出去,下班了从市里走回到这老街和家里,直到有一天哥哥让精神病院的院长接他去看病,继而母亲发了三天烧,他侍奉床前尽下点孝,待母亲病好从屋里走出来,像一具活的死尸到正屋桌前站立住,盯着男人的照片看了岁岁月月后,转身对明辉说了那样几句话:
“我今年多大了?”
娘问道,“我该去找你爹和他待在一块了。”
“我不想再活了,”
娘看着明辉说,“我这三天都看见、梦见你爹在那边对我招着手。”
时候是在三天后的晨早间,初夏的日光晒在院落里,山下边城里的楼光水波潋滟闪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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