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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半,阿克苏县的黑夜终于姗姗来迟,远方喀拉铁克山与天接壤处还有一丝瑰丽的蓝紫色,兵团宿舍对面幼儿园的红砖房外挂着“团结紧张严肃活泼”
的四块大牌子,红底白字依然看得清楚。
陈东来很紧张,顾西美很严肃。
一个想要活泼一点放松气氛,却有口难辩。
另一个想要严惩“罪犯”
又不破坏团结,满腔怨愤。
“我老实交待,拿工具的时候的确犹豫了一下——”
作为六十年代的大学生,陈东来结婚多年他依然有点羞于启口“避孕套”
这三个字,他弯腰捡起那堆妇女专用“工具”
,企图帮忙理好,结果细长的带子纠缠在一起越拉越乱,放也不是,拿着更不是。
“我就知道你是故意的,你弟弟家都有儿子,阿公每封信都要催,你也一心要个儿子!
你们宁波人重男轻女!”
顾西美一边控诉一边抢过月经带扯了几把,手里的一团乱麻比心里的乱麻一团还要乱,在哭和不哭之间徘徊,在凶和很凶之间拿捏,也很难。
“不不不,橡胶来之不易,顾东文在景洪不是天不亮就要去割胶嘛。
我真就是想着给国家节约一点资源。”
陈东来的脸一红,这种夫妻革命友谊的事扯上了大舅子,有点诡异和难堪。
顾西美啐了他一口,别过脸去把月经带胡乱塞进篮子里“你那个的时候还想着我哥?侬有毛病伐?”
“有,有毛病。”
话有毛病,他是肯定没毛病的,不然能比钻井还厉害?漏网之鱼生命力这么强大,星星之火已经燎原。
顾西美哼了一声,一拳打在棉花上,胸口的郁气没地方出。
外面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有人高声喊“陈东来,勒屋里伐?阿拉来看看西美。”
陈东来暗暗松了口气,救星终于来了。
夫妻俩对视一眼,默契地先搁置下人民内部矛盾。
门一开,涌进来两家七口人,顿时把他们家挤得水泄不通,上海话叽里呱啦炸开,热闹得很。
他们这间婚房基本是兵团知青宿舍的标配,二十八平方米,大门朝南,入门左手一溜是简易厨房,摆满煤油炉子钢宗镬子搪瓷饭盆小碗橱,角落里一个三层洗脸架上两套面盆脚盆,西窗下放着吃饭台子和四张板凳,东墙上一张世界地图一张中国地图,当中是伟人像。
地图下放着陈东来自己做的一张双人沙发,带弹簧的,当年轰动阿克苏,光靠沙发制作图纸就不知道换回多少鸡蛋红糖猪油卫生纸。
顾西美每天躺在沙发上,闭上眼就觉得回到了上海。
现在沙发上挤了三个大人和三个小囡,七嘴八舌地问候她根本还看不出有任何东西却的的确确有了个小东西的肚皮。
嘉定人曹静芝是小学音乐老师,和顾西美是六五年同一列火车同一排座位入疆的,最是要好,她拎起脚边一个网袋示意“一只鸡看到伐?叫陈东来杀了炖汤给你补补。”
那只鸡大概听懂了,拼命挣扎尖叫起来,曹静芝的儿子沈青平最调皮,骑在沙发扶手上就去拽鸡毛“姆妈,吾要做毽子!”
旁边供销社上班的孟沁一边躲一边哇哇叫“叫侬覅拿进来!
鸡屎腻惺(恶心)伐?一股臭味道,啊呀呀呀,碰着吾了!”
她是长宁区的,六八年入疆,结婚生子了还像个小姑娘一样嗲得勿得了。
顾西美哭笑不得,接过网袋,下面果然已经有了两滩鸡屎。
她把鸡放到门外头,拿扫帚勾住网袋,喊陈东来去擦地。
回到屋里,孟沁的儿子朱镇宁已经和沈青平在沙发靠背上扭成一团在抢一个玩具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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