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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没死。
令秧微微睁开眼睛的时候,几种模糊的颜色在亮光里微微抖动,她看见的是自家卧房里的帷帐。
拔步床上的雕花,像沿着木头做的坚硬藤蔓一样,一直延伸到了屋顶上。
都是爹挨个督促着师傅刻出来的。
那个时候爹和哥哥都说,虽然论门第根基,王家高攀了唐家——可越是这样,令秧的嫁妆才更加不能委屈。
他们倾其所有,发狠地去各家铺子里收了欠账——比不上是自然的,但是总不能让人家觉得新娘子的娘家不得体。
爹还一直问师傅,像唐家那样的诗书人家一般都偏好什么式样跟花色,切不可突兀了惹人笑话。
自打老爷从楼上跌下来,令秧每每想到爹或者哥哥嫂子,总像是怕烫着那样,轻轻一触就闪避开。
不能想,想多了,哪里应付得来那些没有尽头的煎熬日子。
而这些娘家的亲人,也的确不曾来看过她一次。
只是拖人带过信来罢了。
大概是没死吧。
不然,心魂怎么会如此从容地在人间事上停留这么久。
略微挪一下身体,就被满身莫名其妙的酸痛冷不防推到帐外的灯光里去。
她眨了一下眼睛,听得有人惊喜地说:“醒了!”
然后就看见云巧急匆匆地冲着她俯下脸,一把攥住她的左手:“你可醒了,哪里不舒服就说,好生躺着别动。”
蕙娘的身影从帐子边缘移出来,笑道:“云巧,跟夫人说话,满嘴你我,像什么样子,合该着掌嘴了。”
随后歪着身子坐在床沿上,“恭喜夫人了,大夫说夫人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应该是正月头上受的胎。
夫人放心,族里的长老都已经走了,他们也知道此刻最要紧的是延续香火,夫人不用怕了,只管好生歇着。”
她想说:这不可能。
——在老爷归天的前几日她还见过红潮,她自己心里有数——但是云巧用力地盯着她的脸,下死力在她手心里更重地捏了一把,她像是被吓住了那样,不敢说话了。
蕙娘的声调也是斩钉截铁的,令秧的眼睛放在蕙娘滑在裙子里的那块玉佩上,还隐隐看到了露出来一点点的,绣花鞋上宝蓝色的云头。
管家娘子的嗓门更高些,她忙不迭地招呼小丫鬟:“还愣着干什么,跟我一块儿扶着夫人起来,先把安胎的药喝下去,隔一会儿再喝汤。”
“他们要我死。”
令秧怯生生看着管家娘子,声音粗哑得都吓到了自己,“我都拿好主意了,我去便是,我给咱们大家换一块牌坊,也没什么不值得。
怎的又不叫我去了呢?”
管家娘子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夫人怎么又说这些孩子气的话,都是要当娘的人了……”
蕙娘也微笑:“族里那些老人家,无非是啰唆几句,教夫人安分守己罢了。
何至于论到死不死的,夫人没有跪过祠堂,一时吓坏了,也是有的。”
云巧一言不发,依旧炙热地盯着她的脸,用力得像是要盯出泪水来。
安胎药很苦。
感觉跟那门婆子端给她的毒药一样难以下咽——那毒药她究竟有没有试着喝一点点呢,她觉得其实有,她记得尝到了一些味道,那一点估计还不至于要她的命——药汤热热地熨过喉咙,似乎要把嗓子里的皱褶全都熨平整了,五脏六腑内的寒气全都顶了上来,她挣开药碗的边缘,对着地面一阵干呕,什么也吐不出。
管家娘子一面拍着她的脊背,一面叫小丫鬟倒水,她的言语间全都是愉悦:“不妨事的,夫人怕是开始害喜了,明早再问问大夫,看开些什么药好……”
所有的人都言之凿凿,好像祠堂里那个夜晚只不过是令秧一个人的梦。
难不成自己真的怀孕了——反正,是女人总有这一天的。
既然众人都说是真的,那自己就当这是真的好了。
她听见自己的手缓缓地从云巧的手心里垂下来,睡梦趁她虚弱,重重推她一把,她就像是滑了一跤那样顺势跌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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