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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学家抗汉,自马里首都巴马科乘飞机归国,在北京呆了一天。
或许因为时差,他尚未从某种恍馆状态中恢复过来。
杭汉是在六十年代初马里独立后的第三年去那里的——黑人兄弟想喝在自己土地上生长的茶,他们的愿望得到了茶之故乡中国人民的支持。
茶,到底是种出来了,被命名为49-60号,显然与两个国家的国庆节有关。
49——60号长势特别好,插穗一年就可抽长一米,每个月都有乳白色的茶花悬挂枝头。
作为主攻茶叶栽培学的中国学者杭汉,在那个懒散而又好客的热带国家里,便分外地享受着荣誉和承受着别情了。
在国外事茶,回头看东方,遥远得像梦,中国就带上了马可·波罗般的传奇色彩。
西非内陆的茶园又大又静描,叫你无法想像“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
的现实含义。
杭汉亦不是一个耽于玄想者,他的房间里挂着一副对联:和马牛羊鸡犬家做朋友,对稻粱寂麦黍稷下功夫。
那是茶学教授庄晚芳先生在他出国前赠送的,说是他早年立志学农务茶时的座右铭呢,杭汉也就把这种务实精神拿来做了自己的座右铭。
故而,人到中年的杭汉,通过各种途径听说的国内局势,不过是一个令人既感不安又生猜测的问题。
杭汉模模糊糊地想到这十几年来的历次“运动”
,在国外,这两个字的尖锐感,被距离磨钝了。
恢复感觉是需要氛围的。
此刻,杭汉站在根本进不去的天安门前。
盛夏八月,红旗翻飞,人山人海声浪如啸。
所有的人都在叫喊,用的那一套词语,是以往运动中都没有用过的。
杭汉除了听清楚了“万岁”
和“打倒”
,其他都还不甚了了。
他不由想起了杭州的一双儿女,他无法判断他们会不会也在其中——他已经在西非呆了好几年,最后的那几个月,他想家想得很厉害。
可是眼下他站在首都北京,站在红浪终于退去的天安门广场,夕阳西下,华灯初放,他看到一卡车一卡车从广场上捡起来的在欢呼中被挤掉的红卫兵们的鞋子,却一时找不到自己作为一个中国人的感觉了。
这种找不到感觉的感觉,一直从北京延续到上海,又从上海延续到杭州,直到他挤掉了衬衣所有的扣子,从火车车厢的窗口狼狈地跌出,终于站到了月台上。
尽管他把国外带回的东西都暂寄在北京朋友处,但火车上依旧挤得一天一夜没地方坐。
他累极了,而妻子黄蕉风果然没有来接他,关于这一点,他早有思想准备。
他们虽生有一双儿女,但在杭汉的心目中,他始终是三个孩子的父亲。
他是把蕉风当作大女儿来看待的。
她总是出错,没有他的照顾,这个胖乎乎的女人的生活,就像她的近视眼,终日增里增懂。
杭汉激动地想念着家人们,步行从城站穿越半条解放街。
虽然满街都是“万岁”
和“打倒”
,以及五花八门的游街队伍,但没有影响机汉思家心切的情绪,他折人中山路,在快到羊坝头的一家菜场里,竟然还发现了集市上的半木桶黄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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