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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聿珩上前接住自冰壁内掉出来的湛浔。
临则是扶着气虚的柳随风盘坐在地,不一会儿,柳随风的脸色才恢复正常,而被融化的冰,也在一瞬间又结冻了。
苻聿珩小心地将湛浔放在地上,半抱着他,轻唤着:「湛浔……」
☆
极地的云层极为厚实,难得一天阳光破开斜洒入冰封的大地,但这样的景象没有维持多久,阳光便教远处飘来的黑云掩去,那偶一现之的光亮随即似朝露般骤逝。
雪狂下,一连下了两个多时辰,看样子似乎还未有止歇之势,尔后,一道闪雷划过天际,紧接着雷电阵阵,不知疲倦地咆哮着,这倒减弱了雪降,只是黯黑似夜的天穹浓云仍压得低低的,犹然冷得教人心里发寒。
湛浔睁开仍犹困倦的金眸,半陷于梦境的意识让他嘴角悬着一丝微笑,但未久,唇角的笑容逸去,原还残留着一滴暖意的金眸也闪着冰冷的辉芒。
「喂,你还睁着眼睛在发呆啊!
还不快动作!
」随着一声大喝下来的是一道道铁鞭。
湛浔闪避不及,被打个正着,脚下一滑,于冰上打了几个滚,直至撞到突起的冰块才停下,他挣扎着起身,但铁鞭随即打上他的背,他不由得缩成一团,护住头,任那铁鞭无情地落下。
「快起来!
别在那儿给我装死!
」未久,取代铁鞭的是一阵狠踹。
湛浔呜咽一声,动作缓慢不已地站起来,已是伤痕累累,旧伤未愈新伤又加,使得他体无完肤,然而身体的疼痛老早麻木,唯一不变,持续发出痛楚的地方在他被拔去鳞片的地方。
伤口一直没有愈合,他也习惯带着这份疼痛活着,每痛一次,他便会想起珩一次。
由一开始的疑问到现在的木然,湛浔所在乎的,并不是那个答案,而是珩的动机。
为什么他要将自己推走?为什么任他流落他人之手,受此苦痛?是因他太过黏人,所以珩不得不出此下策赶走他?还是他在珩心中已经毫无利用价值,所以才会把他丢弃?让他一个人面对这一切,面对自己是个「伊格」的事实?
这些问题湛浔问过自己无数次,用尽他所有的脑筋想遍所有的可能性,还是想不透为什么,最后他不再想了,也不愿想了,这自问自答的愚蠢举动也该停止了。
因为那──于事无补。
如果他最后终是要身处这样的地方过一辈子,为什么不干脆一开始就把他杀了痛快?为什么就因为他长得不好,就得被这样对待?
黑龙一族的人是这样……可他最不能忍受的是珩也这样……
想着想着,湛浔又忍不住哭了,但他很快地抹去眼底的泪水,告戒自己想这么多也无法让他自这样的处境中脱困。
打从那日他被封入冰块中,过没多久,那些人便放了他,把他带到这片放眼无际的冰地,跟着一大群的人负责搬运冰块,日复一日,看守的人每天照三餐打,外加宵夜跟早点两顿,他已经不晓得被打过几次,总之他醒着也被打昏,昏了又被打醒,这般反反覆覆,也数不清时间究竟流逝了多少。
他没有跟那些人交谈过,只因他们都只顾着做事,不似他,初时还懵懵懂懂,不知要做什么,他们似乎一来就知道要搬冰块,也不用吃东西,奇异的是,他也从来没感到饿过,更没觉得困过。
他只觉得好累,累到最后竟然也不会累了,他就跟在这里的人一样,不吃不睡不休息。
也许久了,他也会跟这里的人一样,什么都不想,只想着搬冰块吧……
这里的天气一直是这样要阳光没阳光,说下雪就刮风的天气,他只能从每天些微的云层变化窥探出一些韶光的流动,但时日一久,他也懒得去记自己在这儿待了多少天,反正……反正就算他记住了,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不是么?
他穷极一生,大概就是跟这些人在一起,天天被打,天天搬冰块,一直到老死为止吧!
搬完一座冰山,还有无数的冰山等着他去搬,搬了又搬,到最后他脑子里想的就是搬冰山吧?什么都不用思考,跟不吃不睡不休息一样,那都是不必要的,只要一直搬,一直搬,就足够了……
只是他偶尔会像方才那样,不小心失了神,望着天空就想起过去与珩相处的片段,那些记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就跟一开始他觉得打在身上的鞭子会痛一样,到后来也习惯了,不痛了,当作是蚊子咬,但唯有从头至尾都未曾消褪的是心里那簇名为怨恨的焰火。
是的,怨恨。
他好恨,他恨极了!
恨天恨地恨所有的人,恨自己身为黑龙,恨生下自己又丢弃自己,那未曾谋面的爹娘,恨自己生来就是这副模样,更恨那教会他一切的珩,如果他还是那条安卧于河川,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不会讲话,只会在远处偷偷观望人类的妖怪多好?
为何要让他知道自己是什么?又为何要让他遇见珩?若让他遇见了珩,又为何让珩丢弃他?让他明白自己不过是别人不要,可以任意遗弃的!
如果没有遇见珩,他现在就不会这么难过,就不会想死也死不了……如果永远有尽头,他只希望尽头快点到;如果世间有地狱,他只希望能拉珩一起下地狱;如果现在让他选择,他想再见珩一面,然后挖出他的心看看他的心是不是黑的,看他怎么就这么忍心将相处了好几百年,无一日不在一起的自已丢掉……
不过湛浔相信,这样的怨恨到最后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因他再也不会思考,再也不会像初时不停的问为什么,也不似现在这般会出神想这些事情,会变得跟他身旁这些人类一样,不痛、不饿、不眠、不休,有如行尸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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