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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落花生又下市了,天赐已经一岁。
在他十个来月的时候,纪妈心中已打开了鼓:她真愿回家看看自己的娃娃去,可是她又怕回去。
城里的享受和想家的苦痛至多不过是一边儿重,有时候她宁愿牺牲了大米白面与整齐的衣服,而去恢复骨肉团聚的快乐;个人的物质享受没完全克服了她的心灵。
(要不怎么老刘妈不喜爱她呢。
)难处是在这里:把自己撇开不提;那点钱!
那点钱!
!
那点钱!
!
!
在她看,她自己有了吃喝,她必须把所挣的钱全数交给家中,这才对得起大家。
在家中看,她的离开家庭是种高贵的牺牲,可是他们真需要那点钱。
她愿意回去,他们也愿意她回来,但感情敌不过老辣的事实,那点钱立在他们与她的中间,象一个冷笑的巨鬼,使他们的血结成冰。
她的心拴在她自己的娃娃身上,她的理智永远吻着那几块钱。
回去,回去!
有时候她跺着脚这样自言自语。
可是她真怕——有那么一天还是非回去不可呢!
假如天赐断了奶!
在十个月左右断奶是常有的事。
她常楞着,长嘴闭成一道线,什么也想不出,只有家,钱,家,钱,两个黑影来回的撞她的心。
幸而在十个月左右,牛老太太没有提断奶的事,走狗老刘妈也没提——有多少多少事,该作的事,太太要是想不起,老刘妈便也想不起;有多少多少事,无须办的事,太太自要一提,老刘妈便有枝添上叶;地道走狗吗。
她们没有提,纪妈更会闭紧了嘴。
可是她想起自己的娃娃,比天赐大着两个月,应当是一生日了。
一生日了,自己的娃娃,会走了吧,长了多少牙,受别人的气不受,吃了什么,穿着什么……她看着天赐落泪,在夜间;白天,得把泪藏起来。
对于天赐,她有时候发恨,因为她自己的娃娃;有时候恩爱,因为她自己的娃娃。
一想起自己的娃娃,她看天赐只是一堆洋钱,会吃奶的洋钱。
可也有时候,她紧紧的抱着他,一个跟着一个的亲嘴,长嘴岔连天赐的胖腮都吸了进去,象虾蟆吞个虫儿似的,弄得天赐莫名其妙。
在断奶与失业的恐怖中,她没法不更爱这堆洋钱了。
她心中唯一的希望是:假如天赐懂得报恩,而不许她走,她便能多混几个月——长久的计划是不能想的。
她加意的看护天赐,而且低声的把委屈都告诉了他,他似乎懂又似乎不懂的和她瞎嘟嘟。
有的时候,她把娃娃放下,而恫吓着:“我走了!
再不回来了!”
然后走出几步去看看有什么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