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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事完了。
云城果然红了半个天,应了天赐的诗句。
爸的福隆只剩下点焦炭与瓦块。
重要的账簿与东西,在事前已拿了出来;货物可全烧在里面。
爸从前的马虎是因为他有把握,那是太平年月,眼看着福隆完了,他觉得无须再活下去了。
这几年他不敢马虎,而结果反倒是这样,对于买卖与他自己完全不敢信任了。
火是无情的,枪子是没眼睛的,他的老年是在火与枪弹中活着,没想到过!
他病了一大场。
天赐多少日子也没到书房去,他不能再作诗。
他对不起爸,不应当作那“红半个天”
的句子。
他对不起云城,南街北街烧了两大片,最热闹的地方成了土堆。
在作诗的时候他小看云城;当云城真受了伤,他反倒爱它了。
不该诅咒这个城,他觉得。
他不敢多上街去。
营商是他所不喜欢的,但是随便把别人的房子烧了,他简直没想到过;他后悔作过那样的诗。
他到底是爸的爱子,感情使他怜惜着爸。
他很细心伺候爸,唯恐爸就这么死了。
妈妈是为替他争气而死的;不能再把爸咒死。
他觉出他的矛盾来,可是没法调和;爸的病是真的,不能因为爸的志愿不高尚而不管,他没有那样的狠心。
听着爸在床上哼哼,他不能再逃往诗境;生死是比柳风明月更重大的,虽然他不甚明白关于生死的那些问题。
学生们耻笑他,说他开倒车去尽孝道。
赵老师来信,说他不同来上海是他的不伟大;干什么就干什么;脚踏两只船是不可能的。
天赐不理他们,由他们说去,先看爸的病要紧,这是种责任。
爸的病慢慢的好上来。
没人在他面前敢提“福隆”
。
他自己反倒笑了:“你们都不提福隆,好!
其实,算什么呢?在病里我琢磨出来了:我没本事,一向马马虎虎,运气叫我赚了俩钱。
后来我打算不马虎了不是,福隆倒连根烂了。
我不明白,我也不想明白。
还是马虎好,老了老了,何必呢?!”
他虽是这么说,大家谁也不信。
及至他能出去活动活动了,总绕着走,不由福隆的火场经过。
他拄上了拐杖,一边走一边和自己说,白胡子一起一落象个白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