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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在他后边追着唤:“明耀——你刚回来你去哪?!”
大哥追上来,一把抓着他的胳膊,夺下他的行李,挡在他的面前唤着问:“你已经转业了你不知道吗?”
还又提醒他:“你的军装上连领章、帽徽都没有,你看不出来是不是?”
说话间,抓起他的一只手,放在他那已经荒空一片的衣领上。
孔明耀的手,一下僵在了衣领上,人就呆在了院落里。
这时候,他终于知道他彻底错了一桩什么事,死死咬着嘴唇如咬住了一个叫粉香的人的手指头。
从西边飘过来的一抹夕阳里,有染色的长发如红纱一样在他眼前摆动着,而那时从门外回来准备入窝的老母鸡,带着它的儿女们,一路走来,一路都是咕咕咕地唱,一群的碎步和舞蹈一模样。
当那群鸡从他面前快要过去时,他忽然弯腰抓起一只,甩在地上,看着那只小鸡在他面前哆嗦几下,一声未叫就死了。
而前面领着儿女队伍的老母鸡,依旧不慌不忙地朝着鸡窝,哼着小曲入窝时,他蹲在地上哀哀号号地哭起来:
“国家危难——我咋就在这个时候退伍呢?”
“我咋就在这个国家危难时候离开军队呢?”
泪从他捂着脸的手缝流出来,像崖上的泉水从山的缝里挤出来,不一会儿,就在地上湿了半领席似的一大片,让他的牛皮厚底军用战靴全都泡在了他的泪水里。
就是这一晚,一家人看着电视,各自看到自己的节目了。
明耀不再去想那梦里遇到的名叫粉香的姑娘了。
他从睡下的床上重又爬起来,穿好衣服,系好鞋子,从炸裂的老街走到县城新建的广场上,看着这座新起的北方城郭,在空寂的夜里,灯火通明,大街上有几个匆匆走着的行客和耙耧山脉的农民们。
他们趁着夜静,用牛车、马车和人拉的板车,拉着城建的红砖、石头和各样的建筑材料,穿过广场,朝四面八方都是建筑工地的哪个地方走过去。
有牛有马在广场或大街上拉屎了,他们停下车来,把那屎便用脚推着铲到准备好的一个便袋里,保持着广场的洁净和神圣。
明耀站在广场一角上,望着那些过往的牛车、马车和开着拖拉机的农民们,看一会儿他朝一个在地上用手抓着马粪的农民走过去,到他面前站一会儿,看那赶着马车,往城里运砖的是个年轻人,年龄和他差不多,穿了又脏又烂的黑棉袄,头上戴着露出棉絮的皮绒帽,他便问人家:“这砖往哪儿运?”
那人抬头望着他的脸,露出模糊傲然的笑:“说不定这县城还会变成大城市,要用的机砖一个山脉的黏土都不够烧。”
明耀说:“要打仗你去当兵吗?”
那人说:“日子比以前好得多,我家也盖瓦房了。”
站在灯光下,看着那山似的一车砖,和那吐着满鼻热气的马,最后明耀把目光落在那人有些得意的怪脸上:
——“你知道我们大使馆被美国炸了吗?”
——“运一车砖就等于种了一月地,”
那人笑着说,“国家富了,真的不是以前那个国家了。”
——“要招你当兵你去吗?”
——“我小学没毕业,只能干这出力讨苦的活。”
明耀让那小学没有毕业的人,赶着马车走去了。
马车走远后,他又横在路中央,拦着一辆拉了满车木材的拖拉机。
拖拉机在夜空烟筒里吐的不是烟,而是轰轰烈烈冒着一团火。
他站在路中央,先是双胳膊平直扬起来,同时做了一个军人的敬礼姿势后,那拖拉机就急刹车在他的面前了。
他也就听到司机从驾驶楼里探出头,喷着满嘴牛屎马粪地骂:
“我日你娘你找死啊!”
明耀从车前转到驾驶室的这边来:
“你知道我们大使馆被美国炸了吗?”
司机把驾驶室门推开一条缝:
“精神病院就在城边上,你要去我可以把你拉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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