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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秧记得,那一年秋天,她又过了一次鬼门关。
待到神志彻底清醒,能够坐起来正常地吃些东西,恐怕已经是“立冬”
之后的事。
某天清早,是连翘走到她床边来给她换药,一时间她想不起自己究竟是处在何年何月,不过换药的疼痛让她瞬间便顾不得想这些。
她咬紧牙关忍着,不想低头看自己的伤处——虽说她脑袋里很多事情都还混乱,不过也记得那条胳膊的惨状。
她想问那条手臂究竟还在不在,却发现连翘的鼻尖上也冒出一粒粒的汗珠,多日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了,猛地冲口而出的时候反倒吓着了自己,她沙哑地说:“你回来了?”
连翘的肩膀像是重重地抖了一下,停了手上的工作,细细地凝神看着她,眼泪随后就静静地流下来,连翘道:“夫人终于醒了呀。”
随后她才知道,在她昏睡的一个多月里,连翘每天都跟着罗大夫进来,连翘不放心旁人,一定要自己给她换药。
最危险的日子里,像过去一样,没日没夜地服侍在病床前。
起初,罗大夫还真的以为小如差人请自己来,不过是又一次普通的看诊——直到他和所有人一样,被小如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吓得膝盖发软。
他也没有仔细想,为何小如那么快地就拿出来府里珍藏的止血药给他——那个清晨的每个场景都历历在目,以至于罗大夫回忆起来无论如何都还是有种骄傲,至少他迅速并且冷静地为令秧止了血,并且果断地剜掉了不宜保留的肉。
用不着唐家许诺给多少酬金,他也会拼尽全力救她的命,行医这么多年,这样的时候也是凤毛麟角——能让他觉得自己非常重要,像是独自面临着千军万马。
他翻出收藏多年的医书和尘封的药方,去拜访旧日熟悉的同行以及道听途说的高人,夜以继日。
其间,令秧发过高烧,也像打摆子一样被恶寒折磨得浑身发抖,伤处不停地渗出过让人害怕的脓血……他一服又一服地开着不同的汤药,配出好几种他从没尝试过的膏药交给连翘,隔几日便为令秧清理伤处剪掉腐肉——他把那只残臂当成一株患了虫害的植物,即使她处在昏睡中,满宅子的人也听得见那种像是被恶鬼附身的哀号。
直到最后,罗大夫也不知道,其实眼前的一切,可以说是因他而起。
他自然一点也不记得,酒后的自己都说过什么。
终于,那个劫后余生的黎明到来了。
来得缓慢,艰难,几乎所有人都听得见它用力地,推开两扇沉重生锈的大门的声音。
令秧并没能真的砍掉那只左臂,一个纤细的女人,没那个力气。
但是裸露在外面的骨头上,的确被她砍出了几个深深的刀痕。
她躺在被子里,凝视着原先的左臂——那里已经被包裹成了一截雪白的棍子,她依稀感觉到手指还在里面。
当她终于确信自己活过来并且将要活下去的时候,也不知为什么,心里涌上来的全是怒气。
连翘替她换药的时候,无论有多痛,她都强忍着——可是忍完了之后,倒霉的便是连翘。
她会冷冷清清地对连翘说一句:“滚出去。”
连翘面不改色道:“夫人想歇着,那我就先出去了。”
只是到了第二日该换药的时候,又会准时出现的。
有时候令秧只好再加上一句:“滚,让你那当家的跟你一起滚。”
——就算心里已经恨得翻江倒海,她讲话的腔调倒从来都是淡淡的,不为别的,她实在没有力气跟谁吼叫。
连翘依旧不紧不慢道:“我们这就滚。
不过夫人也别忘了,若是没有他,夫人眼下还不一定能躺在这里对我发脾气。”
果然残了一条手臂之后,所有的人都敢来欺负她。
这么一想她便悲从中来,直到这一刻她才有些明白过来,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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