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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馨的“七七”
过完以后,川少爷便离开了家。
走的时候头也没回。
兰馨在世的时候,特别是最后几年,他从未正眼看过她,所以出殡的时候,便有人议论纷纷,奇怪为何川少爷哭得如此肝肠寸断——兰馨的娘家人,原打算兴师问罪的——他们不相信兰馨只是因为一点口角才一时想不开的,可后来硬是被川少爷心魂俱裂的眼泪浇熄了所有的气焰。
再加上蕙娘把丧事料理得风光隆重,对娘家来吊丧的一众主仆都照顾得非常周到,后来,兰馨的哥哥便也长叹一声,叹息自己妹子秉性素来刚烈,再加上这么多年未能诞下一男半女,常年心思郁结,脸上一时挂不住做了傻事也是有的。
三姑娘却因为身孕,没来兰馨的葬礼。
其实令秧知道,三姑娘和兰馨不同,她心里最清楚不过,什么才是要紧的事情。
众人只看得到,原本就不多话的川少爷,自从少奶奶过世以后,更加寡言少语,再加上消瘦了很多,人看起来也阴沉了。
当然了,这种阴沉在外面的女人们眼中,自然又另有一番味道。
也许他直到此时才算明白,兰馨对于他来说,并非可有可无。
但是令秧已经无从知道答案了,因为直到川少爷离家,他们都再未交谈过一句。
川少爷这次走得更远,出了徽州,到了常州府。
常州府的无锡县,有一位名叫顾宪成的先生,原本也是京官,被革职为民,返乡便办起了一所“东林书院”
,这东林书院名播千里,很多有学问,有见识,心忧天下的读书人聚集在那里针砭时弊指点江山——莫说是无锡知县或常州知府,就是在京城朝中,也有支持东林学派的重臣。
川少爷觉得在那里也能寻到一个男人该有的事业。
至少在那里,有更多的人跟着他一起骂阉人,并且骂得更有才情。
这些都是谢舜珲解释给令秧听的。
川少爷去参加“东林大会”
,其实也是谢舜珲的建议,依照谢舜珲的眼光,民间这些大大小小的书院学派里,只有东林书院最有成大气候的可能。
兰馨一去,川少爷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忘记了,自己说过再也不许谢舜珲踏入家门的话。
反倒是在一个深夜里敲开谢舜珲的房门,如很多年前那样,无助惶惑地喊了一句:“谢先生,这个家我是无论如何不能待下去了。”
川少爷走了,唐家大宅却没有显得很空。
大家照旧是热热闹闹地穿梭其间,这让令秧心里隐隐地有种“惨胜”
的错觉。
原先贴身伺候川少爷和兰馨的丫鬟都没有遣散,一个大些的调去绣楼陪着溦姐儿,两个小的调来了令秧房里。
令秧打量着把这两个孩子调教几年,等当归哥儿娶媳妇儿的时候,正好送去伺候新来的少奶奶。
众人都说夫人是真心疼爱当归哥儿,事无巨细都打算得这么仔细。
令秧心里隐隐地希望,云巧这个时候能来跟她说上哪怕一句暖和些的话,当然她自己也知道这是奢望。
如今在这宅子里,若想看见云巧,只怕必须赶着初一十五的大清早,能看见她带着丫鬟出现在院子里——那是她去庙里进香的日子,当然了,她也不会跟宅子里的任何人交谈半句。
令秧最不喜欢初冬这个时节,室外的阴冷虽不剧烈,可是丝丝入扣,即便是着了厚裙子棉比甲,脚心里还像是踩着一团湿淋淋的冰冷的布。
她吩咐小如在房里多生几个火盆,待久了却又觉得热,炭气弥漫,嘴唇上似乎从早到晚都结着一层硬壳子。
怕是只有在谢舜珲造访的时候,才有一点鼓舞她的欢欣。
她清亮地吩咐丫鬟们筛完了酒定要好好烫一下,窗外零星地飘着冷雨,雨滴里隐隐掺着些硬的冰屑。
“我知道云巧现在一定恨死了我。”
她落寞地叹气,“你是没看见,她整日过得像个姑子,我真没料到,仅仅因为恨我,她便连‘活着’都好像觉得没趣儿。”
谢舜珲皱皱眉头道:“夫人千万别这么想。
一个人若是觉得没了生趣,多半是厌烦了整个人世间,这可不是夫人一个人的力量就能办到的。”
令秧困惑地托住了腮:“这话我便真是不懂了,这人间即便再凄清,也还是有热闹的时候啊。”
谢舜珲温暖地笑了:“夫人可不是凡人,若世人都像夫人似的,这天下可就断断不能太平了。”
“你一日不打趣我几句,你便浑身难受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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