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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鹤出院前一天,张俭去了佳木斯。
一直很健朗的张站长突然中风了,半瘫在前儿媳家。
当军医的儿媳是个好儿媳,说一对老人还是留在她身边,她毕竟是个内科医生。
张俭回到家把这话和小环一说,小环入木三分地说:“你爸半瘫可以做半个保姆,你妈做饭、洗衣、打扫,军队多一个人多一份口粮钱,她又得钱又得劳力,看把她给合算的!”
探亲假一个多月,张俭回厂里上班,段里的书记告诉他,他的入党申请批准了,几乎全票通过,一致认为张俭埋头苦干,作风朴实。
张俭的性格很讨巧,上上下下都能从他身上看到优点,滑头的人发现从他那儿偷点懒很容易,他不计较,自己多做一点就是了;顽劣的人觉得他迟钝,作弄作弄他,他没什么反应,撸掉他的帽子他没火气,自行车和他抢道撞上,他也让你撞。
他的寡言让领导一看,就是稳重、埋头苦干的象征。
告诉他人党的喜讯,他那双看穿千里风尘的骆驼眼仍是半闭半睁,说:“我哪够格呀。”
出了工厂大门天正下着小雨,他生了风似的蹬车。
路上他碰到熟人,差点把“下班了”
问成“入党了”
?入党是桩好事,大好事。
不入党升工段长之类的好事是没你份的。
张俭不是官迷,张俭只想多挣点,一家子好活一点。
他在路上买了一瓶六角钱的白干,比平常阔气了一角钱。
他又一顺腿拐进了自由市场,都在收摊子,能买到的、他舍得买的下酒菜就是五香煮花生米。
他把花生米包在手绢里,也不管手绢马上就五香起来,骑上车,正要蹬,又跳下来。
长长的自由市场在一个芦席搭成的拱形棚里,他在尽里头,往外看,入口处一片拱形的雨后夕阳,又明亮又柔嫩的光线里刚走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张俭心里从来没有戏文似的酸话,这时也禁不住了。
那个身影真美。
他又骑上车,晃悠着出了席棚,跟在那个身影后面。
渐渐近了,渐渐成了肩并肩。
他侧过脸,她一惊,随后马上笑起来。
为什么离去的一个多月让所有的记忆都不算数了?他记忆中的她不是这样卓尔不群。
可什么时候他又在人群中见过她?她齐耳的浓密黑发,厚厚的刘海让她一看就不是本地人,不属于这里。
流浪在她身上留下的永不消失的痕迹,就是那些鲜明的轮廓线条。
而两个多月前的流产和手术又在她鲜明的轮廓上添了薄薄的丰润,她的两腮润泽得像发育中的女孩子。
她白底蓝细格的衬衫也那么衬托她,看起来她是世界上最干净、刚刚从水里出来的一个人。
是真的美丽。
张俭记起他半生中读过的有限的几本书,所以现在对她的感叹和欣赏不是空无一词。
当然。
他嘴上还是没什么话,只问她去哪里,刚才是不是淋了雨。
多鹤说她要去丫头的学校,丫头把雨靴雨伞落在学校了,她去帮她找回来。
小环呢?小环在罚丫头站呢,抽不开身。
这时是晚上六点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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