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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下们抬起双手血肉模糊、满面乌黑的老兰。
他一边挣扎,一边暴躁地喊叫着:我的眼睛!
我的眼睛!
我的眼睛看不见了,三叔啊,侄儿看不见你了啊……这个混蛋,对他的三叔真是情意深长。
也难怪,他们兰家上辈人,大半被毙了,少数几个,也在后来的艰难岁月中死了,只有他这个没有见过面的三叔,像一座高大的神像一样在他的脑子里放光。
部下们把他塞进别克轿车的后排座位上。
范朝霞抱着孩子挤在前排驾驶副座上。
轿车歪歪斜斜地爬上大道,一路鸣着响笛,向西急驰。
迎面而来的一支高跷队,被轿车冲乱了队形。
一个踩着高跷的男子,跳到路边,腿上的一根木跷陷入路边松软的泥土中,踩跷的人身体眼见着歪斜下去。
几个踩跷人,在坚硬的沥青路面上蹦着使以援手,把陷在路边的同伴拖出来。
这让我想起十年前的中秋时节,我和妹妹把将尾巴插在坚硬的路面上产卵的蚂蚱拔出来的情景。
当时,我的母亲死了,父亲被抓走了,我和妹妹成了孤儿。
我们去南山寻找迫击炮弹,走在路上,东边一个银白的大月亮升起来,西边一个鲜红的大太阳落下去,黄昏时刻。
我们腹中饥饿,心中凄凉。
秋风轻轻吹,路边的庄稼叶子刷刷地响,秋虫在草丛中鸣叫,声声凄凉。
我和妹妹从路上往外拔蚂蚱,蚂蚱的肚子被拉得很长。
我们搜集干草点燃,把那些拖着长肚子的蚂蚱扔进火里。
蚂蚱的身体在火中弯曲着,转眼间就有特别的香气散出来。
大和尚,我罪恶深重,我知道吃一只正在产卵的母蚂蚱,就等于吃了数百只小蚂蚱。
但如果我们不吃蚂蚱,很可能也要饿死。
这个问题,我至今也没有想得很明白。
大和尚瞄了我一眼,目光尖锐,含义不明。
西城的那支高跷队属于香满楼饭庄,他们身穿的白色制服和头戴的高筒厨师帽上,印着饭庄的字样。
大和尚,这家饭庄是老字号,能做完整的满汉全席。
饭庄的大厨是清朝皇宫御厨的传人,手艺高超,但脾气很大,香港一家大饭店用每月港币两万元的高薪都没把他挖走。
每年都有一拨日本客人,一拨台湾客人到这里来吃满汉全席。
只有这时候,他才亲自下厨,平日里他就坐在店堂里捧着个紫砂壶喝乌龙茶,把两排牙齿喝得漆黑。
这支高跷队运气很不好,他们一进草地,木跷就往地里陷,整齐的队伍顷刻之间就变得七倒八歪。
与西城的高跷队相呼应的,是东城乐口福火腿肠公司的游行队伍,他们的队伍大约有三十人,每个人手中,牵扯着一根红绳,绳子上,连接一根粗大的、红色的火腿肠形状的气球。
气球的升力很大,看那些人脚尖点地的样子,仿佛随时都会随着气球升上蓝天。
我遵从着母亲的命令第一次去老兰家请老兰时,是艳阳高照的中午。
大街上积雪融化,秋天新铺覆的沥青的路面上,混合了一层污泥浊水,只有那两道显然是刚刚被汽车轮子辗压过的地方,显露出黑色的路面。
我们村子铺覆了沥青道路,没向村民们集资,钱全是老兰一个人去操持的。
随着沥青道路与通往城市的宽广大道的连接,村里人进城方便了许多,老兰的威信也水涨船高。
我走在这条被老兰命名为翰林大街的道路上,看到房屋朝阳一面的瓦檐上,滴水连串,宛如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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