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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父亲突然病亡的电报,使小小中止期末的最后三门课程考试,赶回久已忘怀的家。
小小绕过那写着父亲剧团名称的纸花圈,拨开一条黑绸的床单般宽的祭幛,走到他家房子背后。
哀乐声太洪亮,肯定是母亲故意开大录音机,在这里声音才小了点,他的神经略略松弛了一些。
十多年前,小小上小学时,他喜欢一个人在房子周围走动。
房子年代久远,许多地方补了又补,修了又修,仅仅是屋顶的瓦就得每年整理一番,深深浅浅的灰瓦中夹着一些红瓦,漏光的亮瓦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块。
由于太阳光不强,天阴沉着脸,屋子里只有黯淡的光线。
小小生下前,他家就住在这儿,习惯了,就无所谓好坏了。
特别是凭窗望着江水,当船从上游驶向下游,或从下游驶往上游时,那拉响的汽笛声,听来熟悉又亲切,夜里睡觉,这声声汽笛总是他的入梦前奏曲。
小小将视线从房子移向窗下那条石梯组成的小路,他坐在一个石头上,看着行人急切切,在石径铺就的小路上一个又一个地消失。
他应该哭,但当独自一人远远抛开屋前那悲哀的道具时,他怎么也淌不下一滴眼泪来。
他的模样仔细瞧来像一个女孩子,可他的泪水呢?
清除屋前的火炮余烬,纸片、花圈,仿佛热闹一阵的房子一下清静了。
一只玻璃盒子装入父亲的骨灰。
小小躺在床上,非常累。
墙上每一处水渍、线条、图案,都在给他暗示或联想,他看任何一个地方都有一种不舒适感,像太阳晒热的铁皮屋顶上的一只猫。
下午他打扫房里清洁时,将剩下的一小筒绿色的油漆,搁在小土碗里,他找来刷子,决定把褪掉色的窗、门重新刷上颜色,以遮住被雨水和岁月侵蚀的痕迹。
母亲翻过身,制止小小,说,反正这房子不久就要拆掉。
不要刷油漆了。
拆掉?那我们家住哪里?他问。
谁知道呢?附近一个卷烟厂扩建厂房,把周围的许多地都买下来了。
母亲有气无力地说,她躺的木床红漆已剥掉,不宽也不窄。
旧木柜隔在一间二十多平方米的房间中间,小小仍住在里面,在木柜和墙之间的空处,挂了一块绣有小花的门帘。
他对自己说,你本不该回家,从初中时住读,在市中区上学,很少过江来。
上大学已过三个年头,你一次也没有回家。
父亲的死是一个圈套,你少考三门,等于晚毕业一年,自愿被这只剩名义的“孝道”
劫持。
母亲在火化完父亲的尸体后便躺倒在床上,又是一个圈套,使他不敢说半句回学校的话。
他躺在从小睡大的单人床上,往自己脑门儿狠狠捶一拳。
小小裤袋里攥着处方笺,上面开着一大堆茯苓、肉桂、朱砂、荆芥穗、桔梗、柴胡、苦杏仁之类的中药。
请到家里来的中医,说母亲是心血不足,虚火上升,胸中郁热,惊恐虚烦,痰涎壅塞,血压升高。
吃几服就会好的,母亲没有理睬老中医好意的预言,只说了声谢谢。
小小送走中街那位自己挂牌的老夫子医生。
说,好,你这病没什么。
母亲不理他,仍躺在那儿,隔了一阵子,才把喉咙里的清水状的痰吐在床边的瓷痰盂里。
通向石桥中心和水池子的街全是石阶,人如蚂蚁,爬上爬下,摆水果摊,蔬菜摊及街两边的馆子、布店、鞋店、五金工具店、药铺、发屋、医院诊所都依石阶的坡度而建,他出了两边是紧紧挨着楼的小巷子,去找药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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