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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罩青油小布的马车跟着一位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人辘辘地压过青石板道,由湛国公府的角门进去,又沿着栽花种柳的车道一路向前,到了二门处,少年先下了马,冲那密密遮住窗帘的马车说:“义母,妹妹,我们到家了。”
赶车的车夫早早就下了车,自有守门的仆妇拿着脚凳等事物上前服侍。
闭合的车门自里头打开,帘子跟着掀起来,桂妈妈当先走下来,接着便是徐善然。
她提了下自己的裙摆,因着身量还小,下着马车有一种不太习惯的费劲感,但好在也仅有这么一瞬的费劲。
跟着,她就走下脚踏,站到了地面上,略微一看自己已经生活了很久,并且应当还会再生活很久的地方,便转头向马车伸出手来,冲着正要下车的何氏说:“娘亲,我来。”
正搭着桂妈妈手走下来的何氏一见徐善然也要伸手扶自己下来,一时啼笑皆非,说:“小孩子家家的,浑闹什么呢,你这孩子简直越大越促狭了。”
话是这样说的,但等她真正走下了车,还是因为刚才那个小小的伸手而觉得无有不足,越发的容光焕发起来。
这一幕可正撞入早早就等在这里的朱嬷嬷眼里。
她是个年近五十的老妇人,平常打扮并不多显眼,和府里的普通下人差不多,也就梳了个圆髻,穿青色比甲,花白的头发除了梳得一丝不苟之外,并无带多少首饰,有时候连根素银钗子都看不见。
但这位本名叫做朱紫的嬷嬷实际上是湛国公府老夫人张氏自娘家带来的贴身丫头,一直跟在张氏身旁跟了三四十年,到了年纪也并没有嫁人,而是自梳做了张氏院里的管事。
张氏的几个孩子可以说都是这位朱嬷嬷看着长大的,小时候还都被她亲手抱过哄过,因此这位嬷嬷不说在现在二代的主子面前,就算在老国公爷面前,也很有几分脸面。
但是最难得的是,这位嬷嬷持身谨慎,不管她自身的地位如何,对待国公府的主子们从来一如既往的恭敬,是张氏身边一等一的心腹。
其实一个婢女跟在主子身旁跟了一辈子,没有孩子,没有丈夫,甚至不太爱钱,只一心一意地替你做事,也不拘是谁,都要把这样的婢女当成心腹来使的。
站在廊柱后的朱嬷嬷看了片刻,心里有了底,便带着微笑自后边走出来,向和何氏行礼说:“四太太并五姑娘回来了,老夫人从上午开始就打发人来问了几回,就盼着早些时候见到你们呢。”
对着这婆婆身旁的得意人,何氏从来不敢拿大,连忙笑着应了,便携徐善然,一行人浩浩荡荡向里头走去。
这湛国公府的后院曲折相通,这一边众人从抄手游廊中走过,那一边垂花门后伺候院子的丫头婆子就俱都听见了动静,两个看院子的婆子边磕着瓜子边絮叨,旁边还有一个穿粗布衣裳的丫头在拿着扫帚扫落叶。
只听那两个婆子说:“四太太和五姑娘回来了,待会我们挑两只枝头那最漂亮的花给四太太送去。
四太太最是和善不过的人,就是我们过去也能得上一杯茶两个糕点呢。”
另一个婆子笑道:“挑红色的,最喜庆的那种,庆贺五姑娘的病好了。”
一边说着话,这两个婆子磕瓜子的动作也没停,地上的瓜子皮很快就积了薄薄的一层。
那拿着扫帚的丫头扫完了庭院里的落叶,又走到垂花门这里扫那些落到地上的瓜子皮。
但许是拿着扫帚的手被寒风冻得僵了,抬起的时候多扬了一些,扫帚就刺到那坐在垂花门处说话的两个婆子鞋子上。
坐在左边的马脸婆子被这一戳立时翻脸,手里的一捧瓜子劈头盖脸地就朝那丫头扬去,嘴里骂道:“这小娘皮是来自作死的,扫个地也不利索,还以为自己是身娇肉贵的副小姐,也不知摆着张嚎丧的脸给谁看呢!”
作势便要去撕打。
右边的婆子倒亲切些,伸手虚拦了一下,笑道:“老姐姐且歇歇,这姑娘也确实娇贵点,不习惯这里也是有的,搁个几天前我们还要认真叫她姐姐呢。”
“我呸!”
马脸婆子冷笑道,“你叫她自己说说她是怎么被赶出来的?若四太太和五姑娘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主子,我们说不得也同情她些。
但那时候五姑娘不会说话,四太太一贯的慈善人也被她逼得发了火,要我说啊,这天底下就没有主子受罪下人呼呼大睡的道理,如果我是这小娼妇,哪还有面目活在这世上,早拿一根腰带自己挂了!”
“行了行了,”
另个婆子说,“我们去剪花枝吧,晚了就赶不上了。”
马脸婆子又愤愤地骂了几句之后,才和同伴离去。
她们走后,一直木木呆呆听着话的丫头将地上的瓜子皮扫了,又拿着扫帚满园子的转悠着,有时扫两下,有时并不动手,说不出的失魂落魄。
这个时候,何氏和徐善然正好走到老夫人的院子里头。
那院子因是主院,花草偏少,幽静不足,但十分的疏朗气派,雕着瑞兽祥云的照影壁后,两个大缸养着些荷花,因时节还不到,只能看见绿绿的荷叶,偶有的粼粼粉红,是藏在叶片下的锦鲤。
那守院子的小丫头看见人来,连忙向内叫道:“老夫人,四太太和五姑娘来了。”
话音才落,廊下笼中的一排雀鸟跟着叫道:“老夫人,老夫人,太太来了,姑娘来了。”
一歇过后,又叫道,“老夫人笑了,老夫人笑了,院中又热闹了,小混球小娘皮不要拿石头砸我!”
这最后一句话有些突兀,正经过走廊的何氏和徐善然都有些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