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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家的亲戚曾有意过继给他们一个儿子,将来顶门立户,为他们养老送终,可她就是一千个一万个反对,甚至为此寻死觅活,最终没有收养成,而今,师母之所以同意师父收大虎为徒,不是因为她活的明白了,而是前几天她和老伴一同病倒,差点没命,才让她做出了同意收徒的决定。
前些天,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俩个人吃完晚饭,临睡觉的时候,师父先感觉肚子拧着疼,后来就上吐下泻,接着就是她,症状跟师父一样,俩个人从晚上,一直折腾到第二天早上,俩个人上吐下泻,脱了水,躺在炕上动弹不得,由于平日里,她很少跟亲戚邻居来往,没人知道她家里发生的情况,俩个人在家里足足躺了两天,水米没打牙。
幸好第三天,有个邻居来找常师傅修柜子,才发现已经没了元气的老俩口,后来,邻居给他们请了郎中,吃了药,俩人才缓过气来,这件事提醒了她,没有病的时候,二人世界过的滋润,俩个人同时不能动了,身边还得有个人,不然,死在屋里都没人知道,可当她看到,老伴把大虎拉到身边吃饭的时候,她起心里厌恶不厚道还是挂在了脸上。
金光正是这四个人中心里最难受的。
别看他手里拿着筷子,一个劲的给常师父俩口子布菜,表面上客客气气的,其实,他的心里是最难受的,明天他就要独自回家,就要与大虎分别三年,和儿子分离的痛苦还在其次,未来的三年,大虎与师母相处是否融洽才他最担心的,虽然只是一天和师母接触,但师母的脾气秉性让金光正都看着畏惧,何况一个孩子。
看得出来,常师父是个老实人,但肯定也是在家里说了不算的人,一旦师母与大虎产生了矛盾,大虎只有挨罚的份,师父就是有心帮大虎也无力,大虎在家时过的是苦日子,可至少父母不会冷言冷语的对他,会当宝贝疼他,在师父家就不一定了,但换个角度看,金光正又给自己找了出口,学手艺的人都不容易,大虎也不能例外,好歹是三年,咬咬牙就过去了。
大虎是这四个人中最茫然的。
刚刚从逃离煤窑的噩梦中醒来,又要面临与家人三年的分离,对于接下来的生活,他是茫然的,无助的,今天还有父亲在身边,明天父亲离开后,自己将和这陌生的一家人生活三年,孤独恐惧感,油然而生,让大虎无所适从,特别是看到,师母那张冷酷的近乎没有表情的脸,大虎不想往下想,发憷面对师母,大虎也暗示自己,投入真情,慢慢适应,慢慢融入,用心学艺。
饭桌不大,可以容下四个人,可它却容不下四个人隐藏的四种不同的心态。
他们都在自己生存的天平上做着选择和妥协,也都在试图通过内心的纠结,给自己找到生存的平衡点,让自己继续的生存下去。
晚饭过后,大虎父子俩回到了院里的小西屋,这个小西屋原本是常师父搁木料的地方,现在大虎来了,有些木料也需要挪到院子里,破成板材待用,正好腾出来给大虎用。
大虎父子俩,坐在临时搭建的床上,谁也没有说话,尽管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想跟对方说什么,但此刻却用无声的沉默来面对对方,这可能代表着大多数父子相处的模式,我们设想,如果此时,同样在这个小西屋,同样面对面坐着的不是父亲而是母亲,那情况就会出现惊天逆转,也许母亲会拉着大虎的手,眼泪啪啪的倾诉离别之情,让大虎难于割舍,相比之下,好像父亲的表达方式有点近似冷酷,其实错了,天底下大多数的父亲,疼爱儿女并不亚于母亲,只是男人的表达方式不同,他们善于把自己的外壳包裹的严实坚硬,哪怕心里在流泪,也不会轻易表现出来,这可能就是男人的理性吧,大虎从心里,能理解父亲的心情心痛和不舍。
整整一宿,大虎父子俩,就这么坐着,心里默默的数着倒计时。
第二天一大早,金光正拉着大虎,再次拜见了师父师母,这就意味着大虎和父亲分别的时刻到了,经过一宿的痛苦挣扎,大虎已经做好了和父亲离别的心理准备,他昨晚挨着父亲坐着的时候,就反复告诫过自己,自己要像男子汉一样,展现给父亲的是一个坚强的大虎,不管心里有多难过,也不会让眼泪当着父亲的面掉下来,他要让父亲带着愉悦的心情回家。
临走时,父亲又当着师父师母的面对大虎叮嘱了一番,看着父亲即将离开,大虎强忍着泪水,他故意不看父亲,父亲金光正却伸出温暖而有力地大手,重重的放在大虎的肩膀上,使劲的捏了两下,他是想通过这个动作,暗示大虎,千万不要让眼泪掉下来,那样,会惹得师母不高兴。
大虎清楚,父亲这个举动的用心良苦,都说父爱如山,这回算是真正的体会了一把。
此时父子俩心照不宣,彼此都感受到了来自对方给予的力量,父亲金光正放下心了,头也不回,迈着大步,走出了院子,在大虎的视线中消失了。
父亲走后,常师父把大虎叫到院子里,把伴随自己多年来的所有的家伙什,一样样的拿出来,介绍它们的名字用途以及来历,这是师父教授给大虎的第一堂课,就像当年上学堂一样,是入门课,常师父像跟大虎拉家常似的说,这些家伙什每一件对手艺人来说,都是有生命、有故事的,平日里我们除了要使用它们以外,更要好好的保养它们,爱护它们。
工具就像人一样,你好好的对它,它自然会回报给你,就拿一把斧子为例,你光让它给你劈木头,当苦力,却从不打磨保养,他就会锈迹斑斑,就会不听使唤,关键的时候,就会给你颜色看。
听着师父对一件件工具绘声绘色的描述,真是打开了大虎的眼界,在大虎的原来的认知里,木匠不过就是把零散的木板,经过加工拼成不同形状而已,拼成方的就成了箱子,拼成长方的就是柜子,他没有想到,木匠的学问远不止这些。
看来,自己得加倍努力了,常师父看到,大虎听他讲的时候非常专注,原来的担心放下了,因为对一个十三岁的男孩子来说,正是活蹦乱跳的时候,很少有能耐下心来长时间听长辈指教,而不焦躁的,大虎还是少见的,常师父看到了希望,他觉得自己捡了个宝,教的就更加起劲了,以至于老伴招呼他们吃饭才被迫停下来。
山里的天,有山与山的遮挡,亮的晚。
大虎估摸五点多点摸着黑就起床了,他来到院子里拿起扫帚,开始打扫院落,又把散落的木板,还未开据的木头,挨墙靠背码放整齐,做完这些散活,大虎点着灶火开始烧热水,热水烧好以后,大虎就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等着师父师母起床。
天蒙蒙亮了,屋里传出了师父的咳嗽声,大虎知道,这可能是师父起床的信号,他赶紧把茶水沏好,然后隔着门帘,给师父师母请了早安,师父师母收拾的差不多了大虎才进屋,把师父的夜壶拿出,倒在院外的小菜园子里,这些都是父亲叮嘱大虎做的。
常师父在院子里打量了一番,看到茶沏好了,零散的木头归置好了,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该有的礼数都尽到了,心里十分满意。
这个时候,师母把早饭端上了石桌,师父招呼大虎挨自己坐下,干了一个早上,大虎的肚子有点饿了,他看见师父师母都拿了一个窝头吃,他也学着拿了一个窝头,当他刚要掰下一块,往嘴里送的时候,就听见师母发话了:
“大虎,你是初来乍到,有些规矩,还是先立下的好,免得日后大家不好相处,虽然说在你学徒之前,师父是跟你们家讲好,要包吃包住的,可并没有说,师父吃什么你就跟着吃什么,眼下咱们家的粮食不富裕,窝头算是咱们家的主食,你师父是咱家的主要劳力,主食应该紧着师父吃,只有他吃饱了,咱们才能有饭吃,我说的话够明白吧,你不应该跟师父抢窝头吃,应该自觉的吃红薯。”
“师母,我没想那么多,您这一说我明白了,我不该吃窝头,应该吃红薯。”
大虎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脸胀的红红的,把拿到手里的窝头,赶紧放回了原处,顺手拿回了一块红薯。
常师父见老伴对大虎说出这样不客气的话很生气,这是老伴在借题发挥,故意找大虎的茬,家里根本就不缺粮食,更不缺大虎吃的窝头,常师父真想站出来替大虎说句话,但是想站出来和能站出来是两码事,多年来,他对老伴的骄纵和溺爱已经让老伴养成了一种习惯,这种习惯,还在不断的得到升华,变得更加难与容人,现在意识到已经晚了。
常师父趁老伴没留意,朝大虎眨眨眼皱皱眉,算是表明自己对老伴不满的态度了。
大虎朝师父点了下头,拿起红薯,跟师父师母打了声招呼,便回到小西屋。
哪知,大虎进屋后,屁股还没落座,就听见师母跟师父吵了起来:
“我早就跟你说过,你收徒弟我不反对,可你也收个身板结实点的吧,你看这个大虎,身子骨单薄不说,刚来,就想跟咱们平起平坐,咱们吃什么,他也想吃什么,我就不明白了,他能帮你干多少活?这还不说,你还老贱骨头,每次吃饭都让他坐在你身边,连我这个老伴都放在二上了,你真当他是你儿子啦?我看你这个死老头子就是嫌弃我,没给你生个一男半女,故意冷落我,你这个没良心的,我跟你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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