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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玉衡不是一个不敏感的人。
他略微沉吟,道:“臣想过了,但是……”
“但是,怎么能不救呢?对吧。”
董灵鹫的语气温和下来,眼带笑意地看着他,伸手摸了摸小郑太医的肩头,形同安慰。
郑玉衡点头。
“期望你二十八岁的时候,心里还装着同样赤诚、同样冰雪可鉴的肝胆。”
她又问:“你对救治徐妃之事,有几分把握?”
郑玉衡想了想,如实道:“施针前,只有三成……左右。”
镜中人唇边的笑意忽然褪去。
就在他想要稍微解释、以缓和这个答案的实质冒险性时,董太后摘下护甲,目光无波地扬手打了他一巴掌。
响声清脆,四周倏地静寂,瑞雪手指一顿,慈宁宫侍奉的十几位内侍、女官,尽管没听见交谈,但这响动一起来,也哗啦地跪了一地。
郑玉衡懵了一瞬间,他的齿尖碰破了口腔,舌根腥甜,清俊白皙的脸上带着伤痕,但他又很快调整好神情,礼节合规、端如松柏地重新跪好,沉默地垂首。
瑞雪姑姑簪好了金钗,捧起太后的手,心疼道:“娘娘仔细手疼,您这金尊玉贵的,怎么就舍出去伸手打了呢。”
董灵鹫额角的抽痛愈演愈烈,耳边嗡嗡作响,她抬手捏了捏鼻梁,慢慢地道:“……我不舍得。”
她心里抵着一口气,堵得闷痛,到此刻忽然泄了,好像找到一个情绪翻涌的缺口,一股脑地、如云似海的涌上来。
董灵鹫拂开瑞雪的手,转而看向跪在眼前的这个人。
她洁净刺绣的鞋面稍稍靠近,郑玉衡的手瑟缩似的猛地蜷起来,指根抖了一下。
他终于知道怕了,从一开始,这个人的敬畏和恐惧都只在表面,从未深邃地潜透他的本质。
董灵鹫靠近,他的手便下意识地躲避,直到绣鞋抵住他的手指,郑玉衡才仓促地吸了一口气,避无可避。
太后却没有踩下去,像一种提示似的挡住他的手,然后——久违的温暖传过来。
董灵鹫的手捧起他脸颊,两人四目相对。
慈宁宫烧得煦暖、温度合宜,但却将郑玉衡熏得身僵体热,几乎滴出汗来。
他的眼睫颤抖,唇角破了,口腔内的伤处漫出零星鲜红的余血。
他说:“臣……”
董灵鹫抽出一条丝帕,擦拭着他的唇角。
那翻涌不定、令人畏惧的滔天威势,忽然从她的举止之间褪尽了。
刚领会到痛楚的郑玉衡,又愕然忘却了这种痛楚。
董灵鹫擦去他唇上的血,指腹摩挲着他伤痕泛红的脸颊。
这是两人数月以来唯一的一次过分接触,其中的意义从训斥、教导,转向一种非常含糊的境地。
董灵鹫将他扶起来,又像抱着王皇后那样抱住了他,在这个存在着男女大防、讲究九岁不同席的时代,郑玉衡的心像是被拎起来、揉碎、捏烂,又被捧合在一处。
她很快松开手,说:“对不起。”
郑玉衡说不出话,半晌才哑着嗓子开口:“……是臣错了,臣……以后都做有把握的事,臣知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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