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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羡一人踏马在官道上,头顶明月,脚踩大地,微冷的清风拂过发梢,带来了道旁阡陌里幽静的油菜花香。
除此之外,莺鸟微啼,麋鹿呦呦,共同形成了一副婉转动人的暮春夜色。
若是在往常,刘羡大概会驻足欣赏,并且沉吟赋诗一番,但在现在,他实在是无心欣赏了。
策马在茫茫无尽的油菜花田之间,他知道自己还没有离开孙秀的势力范围。
只有在穿越北邙山,抵达约定的大河渡口,危险才算是彻底解除。
可是越担心什么,就越会发生什么。
当刘羡一路向东,正要抵达来时的金谷园渠口时,竟隐隐看见岔路上立着几个模糊的影子,他心中顿时一沉,可这条路是必经之路,他避无可避,只能勒缰降下马速,并在心中祈祷:千万别是孙秀的人。
但随着对方的身影渐渐清晰,刘羡的心也沉入谷底。
挡在他路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孟观。
他此时一身戎装,骑着一匹不杂一色的名贵白马,腰间配斫刀,背上环弓,马鞍上的箭囊也满满当当的,俨然是一副应战的姿态。
而在他的背后,还有两名从骑追随,他们的眼神中露出坦荡的杀气。
孟观倒不是如此神情,他轻柔地抚摸自己的弓背,用叹息式的语调对刘羡道:
“怀冲,事情还没有办完,为何走得如此之急?”
刘羡已然勒马,在原地兜了两个圈子,打量着这位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不禁在心中哀叹,看来还是躲不过这一幕啊。
事情的经过不难猜测:刘羡从南面的路口出来,需要绕一段路抵达路口,不比孟观自北路来得快捷,但他能够如此迅速的反应,在这里拦住自己,应当是一直派人在盯梢。
这么想着,刘羡脸上却是展颜,笑道:“有叔时兄在,收尾还用得上我操心吗?我家中有急事,打算先回去一趟。”
孟观道:“正巧,我也打算到赵王府上报捷,怀冲不妨同行。”
“不用了。”
刘羡摆摆手,又道:“我是说要去我偃师的那个别院一趟,有些私事要处理。”
“私事?”
孟观微微摇首,说道:“今天是国家大事发生的日子,怎么能只顾自己的私事呢?怀冲,你还是回去吧。”
“如果我不回去呢?”
“我希望不要发生,不然的话,我就只能不顾朋友情义,将你强行押回去了。”
听到如此绝情的话语,刘羡面色一寒,他没有想到,仅仅是孙秀的调拨,两人竟然走到了拔刀相见的地步。
沉默片刻后,刘羡仍不愿放弃希望,他道:“元帅,我们认识已有十年了吧,我一直拿你当最好的长辈。”
这一声元帅,令孟观不得不动容,听到下半句,他也回忆起种种过往,心中亦感伤感。
紧接着,刘羡又问道:“孙秀到底许诺给了您什么?能让您为他做到这等地步?”
孟观略微一犹豫,还是说道:“此事之后,他答应让我独镇荆州。”
独镇荆州?刘羡闻言,心中一惊,暗想,难怪孟观心动,这确实是一个重量级的砝码。
自从江东初定以后,司马氏收回藩权,除去宗王之外,外姓将领一律不得外镇。
后党中石崇与王浚极尽恩宠,出镇地方,也是要与宗室合作。
没想到,孙秀竟然下了这样大的筹码,为了拉拢孟观,竟让他独镇荆州,这几乎是把荆州封给他了。
得益于此,孟观也可以说是武帝朝以后的第一人。
可这个位置,他真坐得稳吗?
刘羡便试图从这个方向去劝说孟观,他道:“元帅,赵王不是帝王之材,你应该看得出来。
除去后党后,他要当皇帝,天下宗王岂能心服?到那时,只要有人登高一呼,必然是祸乱四起,燎原海内,您真能帮孙秀镇平天下吗?”
“别忘了,孙秀在关西的时候,到底做了多少乱子,哪怕您是韩白再世,恐怕也无能为力吧。”
孟观确实有这方面的忧虑,但这些问题,他很久之前就想过了,如今便对刘羡回答道:
“怀冲,我应该和你说过。
到了我这个年纪,富贵在手,衣食无忧,像荣辱、成败、尊严、志气,其实都已经看得很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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