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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和我们同住的最后几个月里,我们还是住在那个只有一间卧室的小房子里,巴巴拉不愿意搬到别处去。
母亲睡在客厅的一张沙发床上,很少起来。
巴巴拉有时会坐在沙发旁边的一把木椅上陪她。
母亲快要去世之前,跟巴巴拉有说不完的话。
她靠在枕头上,脸庞由于疾病的原因瘦得可怕,眼神也开始涣散、黯淡。
巴巴拉握着她的手,她们俩喃喃低语着。
我听不清她们到底在说什么,但那声音一直没有停过,就像一盘不停播放的录音带。
巴巴拉——这个时髦讲究的女人,和头脑已经开始混乱的我的母亲相互陪伴着,驱赶着彼此的孤独。
而我,和以往一样,虽然心中充满默默的悲伤,却没有任何举动。
我站在门口,看着她们。
对巴巴拉来说,我母亲是一个从来不提任何要求的婆婆;对我母亲来说,巴巴拉则是一个永远不会抛弃她的儿媳妇。
有时候,我会顶替巴巴拉的位置,母亲会握着我的手。
我经常告诉她,我爱她,她会虚弱地微微笑一下,但很少对我说什么话。
在她临终之前,疼痛难忍时,是巴巴拉给她打止痛剂的。
现在,还有几支药放在楼下的一个盒子里,那个盒子是巴巴拉留下来的。
盒子里面是为纪念我母亲留下的一些零碎东西,例如,她以前用过的线轴,为准备电台节目时作记录的索引卡,还有金笔尖的派克钢笔。
我在黑暗中摸到自己的拖鞋,又从衣柜里把睡袍拿出来。
我走到客厅,盘腿坐在摇椅上。
最近,我又开始想抽烟了,也并不是那么想抽,只是想在这经常醒来的无聊深夜里做点什么。
我和自己玩一个游戏,游戏名叫“最可怕的是什么”
,有很多事于我已经无关紧要了。
我不在乎我在街上走着的时候,那些女人盯我的眼神;我不在乎我的名声;不在乎很多人听到我名字时条件反射的皱眉,哪怕是我的罪名明天都被撤销,他们还朝我皱一辈子眉头,也无所谓;我更不在乎如果被定罪,再也找不到律师的工作。
我在乎的,是自己这压抑的情绪、持续的失眠,还有我无法掩藏也无法消除的狂躁和焦虑。
最可怕的,还是在深夜醒来时,无法抑制自己的这些瞬间,我觉得这种恐惧永远也不会结束。
我就好像是在黑暗中摸索着灯的开关,但我永远都不确定,到底能不能找到它。
这种恐慌是最可怕的,随着摸索的时间越来越长,心中仅存的一丁点希望和坚持也渐渐消退,就像是被投进水里的小药片,冒着气泡,慢慢不见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开始将我吞没。
这,就是最可怕的。
除了这个,还有我对奈特的担心。
星期天,我们将送他上火车,让他去参加一个暑期夏令营。
按照安排,他将在那里待上三周,也正好是我的案子预计将要审理的时间。
一想到奈特,我悄悄走上楼梯,站在他的卧室门口,在一片漆黑中,我竖起耳朵,听到了他平稳的呼吸声,我也努力让自己的呼吸跟着他的节奏。
我看着睡梦中的奈特,一个奇怪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我突然想到了原子和分子,想到了皮肤和血管,想到了肌肉和骨骼。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把他看作是他身体各部分组合而成的一个整体,但我失败了。
我们都没有办法超越自己的理解范围。
我没有办法不带着强烈的情感去看我的儿子,他就和我的激情一样,是一种很神秘、很复杂的存在。
我无法对他进行分析,他是我的宝贝儿子,睡梦中的他是那么可爱、那么柔弱,我心存感激,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我感激,在这艰难的人生中,我仍然能体会到如此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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