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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肉卷就是谢双瑶惦记了很久,却暂时还无法吃到的家乡美食,这其中原因颇多,第一是彬山的气温无法将牛肉冻成大块,达到可以刨卷儿的硬度,第二也因为牛毕竟是很难得的家畜,而且在农耕文明中地位相当高,和农户的感情甚至胜过数百年后人类和宠物的感情。
如果不是走到绝路,农户是不舍得卖牛的,在更好一些的年份,有时黄牛老死了以后,富裕人家甚至不忍心分解吃肉,而是会将其如人般埋葬。
为了口腹之欲宰杀年轻黄牛,在如今的局势下完全是一种浪费。
谢双瑶虽然很爱吃牛肉,但她不爱吃老年牛肉,也选择尊重本地习俗,彬山这里偶然能吃到一些牛肉,主要是来自于吃错了草,肚子被胀破了意外死亡的牛,还有些性情特别暴躁,即便被阉割了也难以驾驭的公牛,又或者是有了伤病难以治好,但不会危及肉质的病牛,淘汰下来之后也会被宰掉吃肉,一般也就是两三年里有一次机会。
谢双瑶上次吃牛肉还是两年前在云县,在保卫城郭的战斗中,有一头牛被城外巨响惊吓,逃窜中伤到了蹄子,兽医说很难恢复旧观,伤到脚的牛是没有用的,买活军便问主人买下来杀了吃肉。
当时主人虽然收到了银子但却半点都不高兴,双目通红,并且回绝了买活军赠送的牛下水,给谢双瑶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今天谢大哥宰的牛才一岁多,本来在半年前就要淘汰了,它是罕见的双胎,兄弟更为壮大,也更得母亲的欢心,如果不是人工添料加奶,这头牛是活不到现在的。
因为以后能做活的几率也不大,宰杀它的行为并不会受到太多非议,谢大哥对它的喂养显然就是为了在今日满足妹妹的胃口,而谢双瑶听过其中原委之后,也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样的馈赠,只是叮嘱大哥不能让这种款待成为常态。
——在彬山,谢双瑶要比在别处更注意维护自己的形象,因为彬山老乡们严格地说并不算是活死人,而是属于买活军的一份子,他们的关系更接近于传统的统治者和民众。
并且这些老乡亲们是看着谢双瑶发家起来的,很了解她的底细,所以她更该庄重一点。
一岁多的小牛,刚宰杀不久,虽然谈不上排酸,但基本也是此时能享受到的最好的小牛肉了。
鲜切牛肉分了部位,一盘盘地摆在桌上,还有霜打过的小青菜、冬笋、泡发了的野山菌、海带苗,甚至还有从云县运来的海鱼,宴席的丰盛程度丝毫不亚于年夜饭。
妇人们在厨房和堂屋中穿梭着,排布着碗筷,晚饭还没开餐,谢老大抓紧时间先带谢双瑶去见父母,谢老爹还在厨房片肉,谢双瑶走进去和亲戚们都打了个招呼,又到厢房去看她母亲。
“最近怎么样,身体好点了吗?”
谢大娘要比丈夫大一岁,她今年三十七,说实话在后世很难以‘大娘’称呼,大部分女人在这个年纪还会被客套地称呼为‘小姐姐’,但在大敏朝她的的确确是不折不扣的大娘了,她看着也很显老,至少比丈夫要老了五岁以上,谢大娘现在和丈夫看起来是很有些不般配的,三十六岁的谢老爹面目精悍身材壮硕,而谢大娘鬓边虽未斑白,但皮肤已有些松弛,身量也发了福,半躺在炕上正在打算盘,谢双瑶一看就知道她是旧疾又发作了。
——在她为止,谢大娘生育了八次,活了六个孩子,之后因为年景不太好,饭都吃不饱了,便没有再生育,但这不意味着谢大娘没再怀孕,因为营养不良,怀孕后坐不住胎,又流产了两次,来到彬山之后谢大娘还给谢双瑶添了个小妹妹,算起来这已经是十一次产育了。
哪怕是十一次人流都可能会母体带来不可逆转的损伤,更何况实打实的生育了九次呢?谢大娘在第七胎后没有再生育,但也落下了严重后遗症,这都不说多次哺乳对身形造成的损害了,她的器官都受到影响,谢大娘有子宫脱垂,运气不好的话,哪怕只是站得稍微久一点,都会觉得腹坠酸痛,甚至是下.身有异物感,必须立刻躺下休息,过个一天半天的才能重新起身。
在谢双瑶穿越以前的那个年代,这个病其实相对已经比较罕见了,主要是顺产妇产程不顺利留下的后遗症,但在这个年代子宫脱垂是很常见的妇科病,多见于谢大娘这样的多产妇,甚至有些时候少女都会得——严重的营养不良导致肌肉萎缩,也会让盆底肌兜不住子宫,往下脱垂。
所以这时候妇女比男人体力上要差许多,尤其是已婚女性,这并不是刻板印象,女人生育后有时客观上就是无法干重活,有时谢双瑶觉得从生理上来讲,这个年代的女性如果不孕不育生活质量或许还能高一点,像她生物学母亲这种体质健壮,生育力很强的女人,完成生物学任务之后好像就被自然抛弃了,生活质量远不如生得比较少或不能生的同类。
谢双瑶适应了年代之后,便开始在彬山妇女中推广盆底肌锻炼,甚至还找了个有春宫制品经验的工匠,让他借助打造缅铃的经验,打造了一批凯格尔球发放下去,她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羞涩的,这是很严肃的妇科问题,甚至可能说是人命关天,如果子宫脱出后感染,本地的医疗资源连手术都无法完成,长期慢性感染也是会死人的。
在这个时代,很多时候所谓的妇人多疾并不是无病呻吟,谢双瑶推测所谓的‘体弱多病’有一定可能就是这种慢性病带来的感染,营养又不好,免疫系统无法战胜细菌,最后感染变成慢性炎症,最终拖垮了脏器,最后肾衰竭挂掉,而中医在这期间根本无法发挥任何作用,既无法消炎,也无法使器官复位,或者是预防这种情况的发生。
妇科病在古代医疗系统中所占的比重相当的低,很大一定程度就是因为它的不名誉,以及因此而来仿佛是天然带着的情.色凝视。
在谢双瑶看来,这种哪怕是到了后世都无法摆脱的羞耻感是很可笑的,更为荒谬的是,因为裹脚的关系,脚成了古代女人的第二性.器官,也让裹脚带来的种种次生疾病和感染始终无法得到正视,谢双瑶在拿下云县之后,和当地青楼的负责人交谈过,确认了她的猜测——因为裹足了会更受异性欢迎的关系,青楼老鸨是最热衷给手下的表子裹脚的,而即使折骨缠还没流行到南方,每年也都有小女孩因为裹脚感染。
这种感染,本地人也归为‘风邪’,风邪入足后,足部肿胀渗水很常见,有些人熬过来了,有些人没有。
老鸨们主要把风邪入足的责任推到小女孩不爱卫生,没有每天拆洗换裹脚布头上。
这不无道理,但即便很爱卫生也有被感染的风险,这就让此时的女性,和男性相比要多面临的健康风险更多了一样。
谢双瑶猜测此时的女婴成活率可能只是男婴的四五分之一,而活下来的女婴能平安养到成年嫁人的几率也远低于男童。
而且因为缠足现象的存在,女性的难产率要更高,不论阶层高低,女性的人均寿命都要低于男性不少——这种数据,平均到现实中,就是人们很难在街道上看到五十岁之后的妇女,因为即使很多女人幸运地活到了这个年纪,或许也和谢大娘一样,动不动就只能卧床不起,很难有生活质量可言。
谢双瑶并不会因此就小看这些似乎愚昧无知而又体弱多病的妇人,恰恰相反,她很注意培养女性,正是因为女人的起点如此之低,只要把她们的生存环境少加改善,她就能收获一大批忠心的拥趸。
彬山买活军不分男女,对谢双瑶都算得上忠心耿耿,但毫无疑问,女娘们比忠心更忠心,彬山女娘甚至自发地监视父兄们的言论,驳斥并密报所有对谢双瑶的统治地位不以为然的危险分子,在生活中也很注意鉴别百姓们对六姐的忠心程度。
而谢大娘虽然明知道谢双瑶侵占了她女儿的肉身,但一见到她还是立刻笑开了花,坐起身让她坐到身边,“我没事儿,休息一会就好了,你呢?在临县可好吃,可好睡?我看着你仿佛又长高了。”
谢家人,和每一个家庭一样,对谢双瑶的态度其实并不统一,内部也不是完全铁板一块。
但大体来说他们和谢双瑶的关系都处得还行,谢家人从一开始就知道谢双瑶绝不是经过神仙开示的谢老六,因为二者实在是太不一样了,但因为她的种种神迹,谢家以及亲戚又从中得到了不少好处——谢大娘的子宫脱垂就是谢双瑶教她缓解的,现在症状已经轻了不少,谢双瑶还给她吃长效避孕药,让她免去了再度怀孕的痛苦。
所以他们都很大度地接纳她,谢双瑶和父母处得像朋友,倒是谢大哥、谢二哥因为她穿越过来时还小,又常年和哥哥们在一块,比较有兄长的底气和自觉。
谢大哥会给妹妹留一头小牛,谢双瑶在哥哥们面前也会不自觉多点笑容,尽管她心里其实把他们都看做是还挺上进的弟弟。
谢家人的确也都还算是上进,并没有太拖她的后腿,除了今年刚十一的谢小妹之外,五个哥哥都参加了工作,谢大哥现在是彬山大管家,为她坐镇诸多基地、作坊,谢二哥不说了,军队负责人,也是谢双瑶身边的亲卫,谢三哥管修路,谢四哥管晒盐厂和糖厂,还管其他作坊如蜡烛等等,谢五哥是最忙也最有出息的一个,如今是彬山二号人物——谢双瑶不在彬山的时候,他来带领谢双瑶的学生们育种,他手里管着买活军的粮口袋呢。
因为去育种基地视察的行程被安排到了明天,谢双瑶今天在席间就不问这些了,一家人和谢双瑶的舅家表亲按年龄分成了两桌——按年龄分桌也是因她改变的新规矩,谢双瑶不喜欢按性别分桌,也不喜欢饭桌上抽烟喝酒,于是妇女们也就愿意和男性共桌了。
在此之前,一直有些人辩解男女分桌并不是性别歧视,而是男人要喝酒抽烟,女人嫌弃他们。
不过当权力集中在一个不抽烟也不喝酒的女人身上的时候,男人们忽然间也开始学会照顾共餐者的感受。
除了谢二哥和她的几个表亲还留在临县之外,今天的人到得算是挺齐全的,但桌上的气氛并没有特别欢乐忘形,这主要是因为常年来负责搞气氛、狂呼滥饮、豪爽大笑、醉后吐真言、开不合时宜玩笑的中年男子们特别地赔着小心,负责说三道四,打探亲戚家小孩收入、婚姻,对一些亲戚小孩翻白眼说风凉话的中年女人也非常的收敛,家里人都知道,谢双瑶不喜欢油腻的男人,也不喜欢猥琐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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