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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年虽然看不见鬼,在鬼盯向他眼睛的那一刻还是浑身一颤,像是被拖进湿冷黏腻的深色沼泽地里,毫无生还的可能。
“一个问题都没有回答,你太不乖了。”
鬼的声音没什么情绪起伏,何年脊背一僵,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激怒了它,怕得直发抖,却又不敢抖得太厉害,无助地揪着校服的下摆,下意识去抿嘴唇,可嘴唇刚刚被玩肿了,一碰就痛,泪水就又溜出来,他垂着头小口地抽气,沾着泪的睫毛不断煽动,殷红的唇瓣也微张着发颤,从嗓子眼挤出来点声音,又小又抖还带着浓重的泣声。
“我错了,我错了……”
鬼伸手梳理他额头上被冷汗打湿的头发,慢条斯理地继续问:“错哪了?”
冰凉的气息扫过他的耳廓,何年缩了下脖子,本能地想躲开,可横在他腰上的手稍稍一用力,他就不敢动了,也生怕惹怒身后的鬼,凭着记忆一个一个地老实回答:“我不该抖,不该跑,也不该哭……我怕你吃……。”
话还没说完,泪就又落了满脸,晶莹的泪珠从下巴滑落,簌簌滴到大腿上,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何年死死咬着下嘴唇,把哭音硬憋回胸腔,听起来委屈的要命。
“娇气。”
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鬼捏着他的下颚抬起他的头,黑沉沉的眼眸锁在何年的脸上,一寸一寸地看过去,仔细地审视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何年的下巴被他掐得发红,他的眉头也逐渐皱了起来,目光似一把结了冰霜的尖刀刺向何年,出口的声音更冷:“不乖,你不乖,何年。”
教室里的温度骤降,厚重的黑雾弥散开来,像是出现了无数只怪物,它们张着血盆大口贪婪地吞噬掉一切光亮,何年感觉自己的视觉正一点点被剥离,几个呼吸间,视野里就只剩下无尽的黑,无论他再怎么用力地眨眼,都捕捉不到任何光景,像是无边的囚牢。
诡异的安静让人的神经高度紧绷,身后冰冷的触觉却消失了,接踵而至攀附上来的是更多湿冷的触碰,许多只手蛮横又粗暴地在他的身上拉扯,耳朵边瞬间响起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的凄厉尖叫哭喊。
密密麻麻的尖声绵延不绝,化成细长的针扎穿他的皮肉,刺向他虚散的魂魄。
何年的心跳快得不正常,呼吸也急促,他怕被就此抛下,怕被丢在这饿鬼的炼狱之中,怕被撕扯开来分食而死,他拼尽全力地挣扎,双脚乱踢,挥动着双手在空气中胡乱地抓,精神濒临崩溃,抖着求饶:“我会乖的,我会听话的,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救救我救救我……”
黑雾之外,鬼一袭白衣直直地站在月光下,明暗之间棱角愈发锋利,冷色调的月光透过窗子照在他身上,清晖淌过墨色柔顺的长发,恰好驱散了那点阴沉气息,添了点柔和的光晕,晃眼看去竟是温润如玉那般令人心安。
他垂眸捻着手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半响才缓缓开口说:“我救你,你就是我的,我的东西就要乖,可是你不乖,何年。”
“你总是不乖,何年,你又瘦了。”
何年迷瞪地愣怔了一会,没太明白不乖和瘦了有什么关联,脖颈上霎时传来的一阵阵钝痛,有东西在撕咬他的血管,滚烫的液体从身体流出来,浓郁的血腥味扩散,黑雾更浓,耳边的尖叫哭喊声交错重叠在一起愈发尖锐刺耳,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缓慢地抬手去摸自己的脖子,摸到一手的黏腻。
危樯坍塌,他的精神彻底崩溃了,他觉得自己好像烂了,全身都是破洞,什么都在往外流,他干瞪着眼睛,一动不动。
何年的脑子里不断浮现出一个少年的模样,那个少年和他有两三分像,自他牙牙学语时就一直伴他左右。
一开始的基调是明媚的,家庭和睦,两个小孩之间也充满了欢声笑语。
随着时间轴的推移,其中一个小孩先去上小学了,带回家一个又一个奖状,父母喜笑颜开,另一个小孩便吵着闹着也要去上学,结果是三天两头被通知请家长,父母愁眉苦脸。
再长大些,两个小孩在各个方面的差距就越来越明显,一个小孩哪哪都优秀,璀璨夺目得像个王子,另一个小孩什么都学不会,灰头土脸的像个乞丐。
于是一视同仁成为泡影,偏心变得明目张胆。
在这个成绩至上的环境下,何年就是那个乞丐,摇尾乞怜也再得不到一丝爱。
他嫉妒,他恨,他觉得不公平,明明他们身上留着相同的血脉,凭什么他的哥哥何钰就能轻而易举地做好所有,凭什么?
可又凭什么?明明他都那么明显地讨厌何钰,都假装记不得他的生日了,都故意不吃他洗好端过来的水果了,都冷着脸好几个天没跟他讲话了,都那么堂而皇之地伤着他的心了,可他却从没生过气,反倒是一脸歉意地问是不是自己最近哪里做得不好惹得弟弟生气了。
理应他该更恨的,恨何钰怎么能那么冠冕堂皇地装好人,怎么能占了所有的爱还要来他这里找存在感。
可何钰从始至终都好的要命,脾气好得要命,像江水一样始终温和柔软地裹着他,准许他有脾气不听话,不在意他头脑愚钝、内心阴暗,何钰放纵他,却又好像只要他说要星星要月亮,何钰也能上天去摘。
他又不恨了,他恨不起来,何钰对他的好没有理由,不需要条件,何钰像他的专属天使一样,美好得不像话。
可这一切在不久前都化成了泡影。
他的哥哥才不是什么纯良天使,是个喜欢男人的恶心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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