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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的手。
当他们乘船出发,在夜晚闪闪发光的大海上滑行时,那海鸥,就在他们身边醉人地呜叫着。
每天每天,伊丽莎白的声音都要衰弱一分,她永不知倦地重复着同样的故事,说着同样的一些名字,同样的城市,比萨,罗马,那不勒斯,还有这阿芒蒂亚,仿佛这是世界上惟一战争不曾波及的地方。
在最后的这些日子里,她的声音是那么虚弱,我必须得凄在她的耳边才能感觉到带出这些名字,这些记忆片段的气流。
每天,在暮色中走出医院,我就随意地在街头游荡着,脑子里晕乎乎的,满是这不停回想着的名字,简直是挥之不去:阿芒蒂亚,阿芒蒂亚……报纸上总是登山上着火的消息,火吞噬了绿色的白桦树林,松林,在土伦,费依昂斯,德拉吉尼安,还有塔内隆高原。
火灾将贝鲁特烧得精光,这座城市就快灭亡了。
于是夜里,我就走在这滚烫滚烫的街上,找寻着阴影,还有记忆。
伊丽莎白的手,握着我的手,她的声音也在我耳边喃喃低语,那是些我不懂的词,是她在阿芒蒂亚的海滩上,紧紧地靠着我父亲的身体,对我父亲说的爱意浓浓的词,是我父亲对她说的词,就像是个秘密,那大海比平时还美,金光闪闪,海浪前赴后继地向岸上涌来。
最后几天,她甚至已经没法开口说话了,但是那些词依然在她的心底,它们一直涌到她的唇边,我就这么弯下身去,捕捉她的气息,想要再次听见这些词,这些生命之词。
现在是我对她说,因为她不再能说话了,就由我来对她说这一切,西耶纳,罗马,那布勒斯,还有阿芒蒂亚,仿佛我真的在那里过,仿佛是我握着父亲的手躺在海滩上,望着海鸥零零落落地飞过夜晚的天空,听着拇潮奏出的音乐,望着在海平线后相继灭去的灯光。
我握着她的手,和她说话,看着她的脸,她在床单下起伏着的胸脯,我紧紧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想要给她一点我的力量。
在那座被围的城市里,没有水也没有面包,只有那摇晃不止的火光,大炮的声音.还有在残垣瓦砾中徘徊的孩子。
这是8月的最后几天,在圣·马克西姆教堂的上方,群山在燃烧着,都烧光了。
夜里,从医院出来,我走在山上,望着这天边的火光,仿佛是一抹血色黄昏。
在瓦尔山,七千公顷都是一片火海,空气中,水中都浸淫着这般烟味,甚至在海上也能闻得见。
船只带着人们的财产远离了这座燃为废墟的城市。
它们的名字也在我的心里,现在,它们叫做索尔·吉尔吉斯号,阿尔基翁号,索尔·麦里那号,奈洛斯号。
它们往塞浦路斯,往亚丁,突尼斯或苏丹港开去。
它们在乎整的大海上向前滑去,排出的尾流往海岸涌来,消失在海滩上。
海鸥伴着它们飞了很远,在黄昏明净的天宅中,一直到岸上的大楼全都变作了斑白的小点。
在错综复杂的街道上,那些脸,那些眼睛都在望着我,询问我。
女人,孩子,我看见他们都是鬼魅一般地移动着,在破碎不堪的街上,在难民营的阴沟里,在撤布拉,在查提拉。
船只远去了,它们开往世界的另一头,海的另一边,“大西洋号”
描着岸堤慢慢地开着,在平整的太海上滑动着,黄昏的热风中,就好像是一座白色的高楼。
它往北面开去,希腊的方向,或是意大利。
我守望着大海,这灰蒙蒙的,烟波浩渺的大海,仿佛我真的能看见船燃著万盏灯火,排着尾浪,在海鸥的陪伴下出现在平整的大海上,出现在半明半暗的黄昏里。
伊丽莎白是那么虚弱,连睁开眼睛看看我都不能够了。
我凄在她耳边和她说话,说很长很长时间,感觉着她的缕缕灰发擦过我的双唇。
我试着和她说她所喜欢的那些词,那些名字,那布勒斯,佛罗伦萨,阿芒蒂亚,因为只有这些词还能进入她,和她的血液,她的呼吸交融。
护士想叫我走的,但是我一直吊着床前的环,脑袋和她睡在一个枕头上,我在等待,在呼吸,在存在。
水通过吊管一滴一滴地滴入她的静脉里,而我的这些词就像是这些水滴,一个个地来了,不知不觉的,很低,很慢,太阳,大海,黑色的岩石,飞翔的小鸟,阿芒蒂亚,阿芒蒂亚……药品,针剂,那些粗鲁,可怕的治疗,伊丽莎白的手会突然在我的手中抽动一下,大约是痛得紧了。
词,又是词,为了争取时间,为了能够再停留一会儿,为了不走。
太阳,果实,在杯中闪闪发光的葡萄酒,那分散的单桅渔船的影子,在午后的热气中静静沉睡的阿芒蒂亚城,赤裸身躯下清凉的床单,合上的百叶窗蓝色的阴影。
我也熟悉这一切,我曾经就在那儿,和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在一块儿,我就在那片阴影下,在那份荫凉里,在果肉里。
战争没有来临,从来没有任何东西揽扰过大海的平静广阔。
伊丽莎白夜里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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